“其實吧,主上的這個決定,朝中也是有不少大臣說不妥……不過吧,主上向來做事都有他的道理,末將跟隨主上多年,還未曾見過他做過錯誤的決定。所以,還望公主體諒主上的決定……”


    事實上,忠心於慕容煜的朝臣,大多數都反對立王子洵為太子。一則畢竟不是親生,將來若是與慕容煜有不合之處,恐生嫌隙,致使朝政不穩。二則怕有心人利用太子來結黨營私、離間叔侄情誼。三則,包括程武在內的許多人,都打心底裏崇敬著大燕國的戰神,也自然更想看到他將來的親子成為王位的繼承人。


    為了說服部下、排除異議,盡快舉行登基大典,過去的幾日裏,慕容煜忙得心力交瘁、數夜未眠。


    纖羅的聲音顫抖著,“你以為,我是在介意他立了王兄的兒子為太子?我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她深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隻是難過,他什麽事也不曾對我說過,連登基繼位、冊立太子這樣的事,我都一無所知。我畢竟是和他有婚約的人,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來薊城也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可他,不但不肯見我,還這樣地防備我。”


    她雙眸中淚光盈盈,“來燕國前,我也擔心過,他會不會以為,當初我是為了月氏國才答應了他的提親。所以,我把心裏的話都告訴了他,我是真心誠意地喜歡他、想做他的妻子,可他還是不肯接受我。程校尉,你告訴我,他為什麽不肯要我?”


    程武也是征戰過漠北的人,知曉大漠民風開放,女子表達起情意來也是大膽直白,但眼下被纖羅這樣劈頭蓋臉地問了句,還是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苦就苦在,他恰恰是唯一能猜出慕容煜心思的那個人。


    攻到祁州的時候,那封署了個“璃”字的信,讓一向沉穩冷靜的大將軍眼中有了種不尋常的璀璨光華。日落時分,他因為擔心,領著隊兵士等候在了祁山腳下。當慕容煜騎著追雲、牽著絕影,出現在山穀口時,那滿臉的喜悅,透著流雲細雨般的溫柔,讓程武有種惶恐的錯覺,覺得大將軍很有可能是被妖女施了邪咒……


    他能猜到,慕容煜之所以如何著急地舉行登基大典,其實是為了更方便地退掉和月氏的親事。而退親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那位阿璃姑娘吧……


    可那位阿璃姑娘,處處透著神秘,搞不好還真是南朝的細作。怎麽看也不如眼前這位公主更適合留在慕容煜的身邊……


    程武望著仍在等著自己回答的纖羅公主,清了清喉嚨,斟酌說道:“其實吧,公主也無需太過擔憂。主上從來言出必行,既是跟公主有過婚約,就不會輕易反悔。以末將對主上的了解,鬥膽說一句的話,除非公主點頭應允,主上是不可能強逼著公主答應退婚的!眼下時局緊張,且不說漠北的穩定對大燕極其重要,將來南伐,我們都還指望著月氏的騎兵能幫上一把,牽製住陳國的大軍呢!”


    纖羅望著程武,尚有些似懂非懂,卻漸漸的平靜下來。


    程武接著說:“我們軍營裏的兄弟們都敬佩著公主的勇氣和信義。還聽說,公主就是當年在大漠裏救了主上和他麾下將士的人。公主在薊城,乃是人心所向,而絕非孤立無援。依末將愚見,公主還不如先安下心來在薊城住著,再慢慢想法讓主上回心轉意。”


    纖羅的侍女小雅也扶住她,勸道:“是啊公主,大王也說過,王室的婚姻不比尋常人家,牽扯到的事可多了,什麽事都得從長計議才行。”


    纖羅自小生長於王室,又豈會不明白各種利益牽製平衡的道理?隻是她對慕容煜一腔少女癡心,從未想過要用情感以外的方式來維持兩人間的關係……


    她靜默半晌,垂眸幽幽地嘆了口氣,恍惚意識到,自己將在一場沒有刀光劍影卻同樣驚心動魄的持久戰役中,賭上一生的幸福。


    ☆、莫道知音少 (一)


    三月三的上巳節。


    東越雲海山又是一季的桃花盛放,千裏嫣紅,萬裏飄香。


    一陣風過,花瓣如九天飛雪、漫漫傾落於山下的玉盤湖麵,碧底粉妝,道不盡的溫柔旖旎。


    桃林之中,傳來似水般的流暢琴聲,在山湖間環繞不絕,聲調絕倫,氣勢從容中又帶著一絲急迫。


    阿璃黑袍銀冠,循著琮琮琴音,在桃花林中穿行著。


    “仲奕!”


    她停下了腳步,神情中多了幾分釋然,眼角卻不知為何地泛起了酸意。


    桃樹下的白衣男子手指猛地一僵,琴音嘎然而止。


    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這一刻的釋然、欣喜、悲傷,矛盾又真切地交織在了一起。


    “阿離!”他放下琴,急切地站起身來,上前扶住了阿璃的雙肩,“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阿璃笑了笑,眼中淚光盈盈,“我怎會忘記跟你的約定?”她抬手握住仲奕的手臂,“你是不是坐在這裏彈了一整天的琴,就為了讓我能找到你?”


    “我怕你找不到我,隻能想出這個辦法,你現在沒有了……”


    仲奕陡然頓住,神色自責。


    阿璃的眼神黯若黑夜。


    墨翎雖是她的坐騎,卻是仲奕和她一同養大的,就連墨翎的名字,也是仲奕親自取的。


    她使勁咬著唇,垂眸沉默良久,驀地伸臂抱住仲奕,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湧了出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墨翎!它替我擋了一箭……要不是我一念之差,它不會死!它今天還會跟往常一樣,高高興興地來見你!仲奕,你一定恨死我了,對不對?你罵我、打我吧!”


    她好像是個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小孩,在看見親人的那一霎那,把積壓心間的所有悲傷和怨恨全都發泄了出來。


    仲奕拍著她的肩背,聲音微微顫抖著,“阿離,不是你的錯,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懦弱無能,不但護不了你,還逼得你鋌而走險。你當日不辭而別,我就應該猜到,你會為了我做什麽……”


    阿璃哭得聲嘶力竭。溫泉宮和仲奕賭氣一別,恍在昨日,短短數月間,竟已物是人非。無論滄海如何化作桑田,星辰如何變遷移轉,墨翎都不會再回到他們身邊……


    過了許久,她抽泣著、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了擦臉,看著仲奕,“可你,為什麽那麽傻?為什麽要寫信給慕容煜?刺殺慕容炎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主意,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仲奕也扯著袖子幫阿璃擦著臉,“誰說跟我沒有關係?若不是為我,你又怎會出此下策?”沉默了一瞬,又道:“再說,當時的情況,我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阿璃記起燕國軍士想拿墨翎屍體來出氣的事,咬牙怒道:“誰敢動墨翎一根羽毛,我就讓他生不如死!”


    仲奕看著阿璃,唇角輕抿了下,緩緩說:“你生氣的樣子比哭的樣子好看多了。”他拉起阿璃的手,“跟我來。”


    兩人轉過幾株桃樹,來到一處空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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