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沉江內斂謹慎的布局,李驚鴻不聞不動的忽視策略更令李驚漩隱隱不安。


    沉江行事三思而後行,絕不冒險,隻要李驚漩能令沉江感受到一絲不安,他就會勸李驚濤不要貿然出手。這是大皇兄一方的優勢也是劣勢,穩如泰山、卻也難以擴張。何況這幾月的數次試探性的衝突後,有所損失的大皇兄一方已經更加謹慎。


    但六皇兄李驚鴻則完然不同,李驚漩這兩個月的諸番動作都石沉大海,他就好似一個深淵,悄無聲息的吞沒著李驚漩的城府,沒有半絲破綻。而他的主要矛盾都集中在與大皇兄的糾紛上,連李驚漩看似無意的故意挑釁也不聞不問,仿佛從未將李驚漩的成長放入眼中。


    相反,偶爾李驚漩與李驚濤有矛盾時,事態的發展便會異常順利的進行。雖然李驚漩沒有什麽損失,但這種好似有人暗地推波助瀾的感覺卻令他惶惶不安,而他知道,那個幕後之人不是他的父皇。


    李驚漩曾成功地將李驚鴻手下兩員倍受重用的新銳大臣挖到了身邊,可是這兩人雖見識廣博、見解獨到、辯才了得,卻隻愛紙上談兵。一旦問及詳情,頭頭是道的大藍圖中便會有諸多微小卻致命的漏洞,常令李驚漩無語,不止一次懷疑他挖到的隻是六皇兄有意設下的誘餌。


    與之相應的,雖然李驚漩有意離間兩位皇兄的親信,卻也發現自己的親信之間產生了裂痕,好像有股他看不到的暗流也在悄悄對他下手。


    兩個月的突飛猛進後,便開始停滯不前。好像莫名地陷入了膠著,卻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總有種束手束腳的錯覺。明明父皇一直在傾力相助,那這股阻礙的力量到底來源於哪裏?


    李驚漩煩躁的揉著好似要炸裂一般的腦門,苦笑不已。早知這是一件苦差事,卻沒想到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也這般吃力。


    忽然車身一頓,馬車倏然停下,緊接著是馬夫的大喝聲:"什麽人!"


    "出什麽事了?"李驚漩問道。


    "回王爺,王府門前有一個人影,一動不動,不知有何目的。"


    李驚漩狐疑的掀起車簾,隱約可見漩王府的看門石獅旁站著一個人,隻是夜色幽深看不清他的樣貌衣著,一時無法判斷是不是王府的下人。李驚漩怔了怔,忽然一顫,立刻跳下馬車,大步的走了過去,一把抓住那個僵立不動的人。


    "你來這裏做什麽?"李驚漩冷聲問道。


    但是在手接觸到李驚瀅身體的一瞬間,李驚漩臉上的冷漠當即轉化為驚詫,他這才發現李驚瀅僅著一件單衣,全身凍的好似冰塊一般,不知道在這寒風之中已經等待了多久!


    李驚漩急忙將身上的披風披到了李驚瀅身上,憤怒的沖緊閉的王府大門一陣狂吼:"來人啊!!"


    王府的朱欄大門匆匆開啟,幾名下人慌慌張張地奔了出來,李驚漩怒不可扼地吼叫著:"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將瀅王關在門外!!"


    幾名僕人當即嚇的跪倒在地,拚命磕頭求饒:"奴才們有幾個膽子也不敢將瀅王殿下關在門外啊!因為一直無人扣門,奴才們不知門外有人,確實不知瀅王駕到,請王爺明察!"


    李驚漩見他們各個十分委屈惶恐,倒也不像是有意推委。感覺著掌中所握的雙手已經完全凍僵,再看李驚瀅仍在不斷發抖,李驚漩隨即更加怒火中燒。


    他幾乎是瘋狂地沖李驚瀅大吼起來:"你到底想玩什麽花樣?!衣衫單薄又不敲門,若我今晚沒有回來,你是不是就打算在這裏凍死?!"


    李驚瀅冷的上下牙關直打戰,溫暖的披風令他稍稍回神,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八皇兄以後,便本能地窩進他的懷中汲取暖意。李驚漩僵了一下,隨即緊緊地摟住李驚瀅。


    他無法形容自己在感覺到李驚瀅過低的體溫後的震怒,但他隻要一想到如果今夜他沒有回來或過早回來,李驚瀅就這樣默默的守在漩王府門外不聲不響的情景,他便後怕的整顆心都倏然失控!


    隔著衣服的寒意令李驚漩微顫不已,他立刻命人備上熱水,煮上薑湯,急急地擁著李驚瀅走進王府。


    忽然,一個微乎其微的聲音泣不成聲的哽咽著:"死了......"


    "什麽?誰死了?"李驚漩下意識地問道。


    "你送我的四色鯉......死了......"


    李驚漩的腳步倏止,他忽然一把推開李驚瀅,陰森森地說道:"我沒有送過你四色鯉!"


    被否認的李驚瀅不知哪來的力氣緊抓住李驚漩的胳膊,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泣不成聲的說:"求求你......哪怕隻有一刻也好,不要否認那段過去好嗎?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悲哀的令人心酸的乞憐聲隻令李驚漩更加憤怒,他一把甩開李驚瀅的手,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道:"你先分清楚你在向誰乞求吧!"


    說罷,李驚漩便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入王府大門,冷冷道:"關門!"


    "王爺?"


    僕人們麵麵相覷,看看呆立在門前哭的肝腸寸斷的瀅王,再看看自己的主人,一時不敢妄動。


    "本王叫你們關門!!"


    李驚漩一聲怒吼,幾名下人再不敢猶豫,急急忙忙把大門關上。沉重的關門聲將李驚瀅的哭泣聲隔絕在了門外,李驚漩靜站在大門這端,粗重地喘了幾口氣,便恨恨的扭頭就走。


    "王爺......瀅王殿下那個樣子呆在門外,萬一出什麽事......"漩王府的管家小聲提醒道。


    "不用你多事!"


    "是是是!"一句話吼的管家不敢再多言。


    李驚漩心浮氣躁,呼吸不穩,明明已經聽不到的哭聲卻仿佛猶在耳邊,直令他心亂如麻。


    他隻穿了一件睡袍真的沒事嗎?雖然我的披風不薄,但真得能夠抵住寒風嗎?他不會又呆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吧?他是不是瘋了,居然穿成那樣等在門前!他到底想怎樣?!


    眼前沒來由得閃過關門前李驚瀅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哀和絕望,李驚漩莫名地停下了腳步,呼吸再度急促,雙拳漸漸收緊。


    "該死!"


    一聲憤恨的低咒後,李驚漩當即轉身折了回去。忽然門口傳來一陣驚叫聲"你們做什麽!"、"來人啊!"、"快放下瀅王!",緊接著門外便一片混亂。李驚漩本能地湧起不祥的預感,當即拔腿奔了過去,隻見一輛馬車急奔而逃,門前的李驚瀅卻已經不知所蹤!


    "王爺!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綁走了瀅王!"


    李驚漩呆了一下,馬上發瘋一般追了出去:"驚瀅!!"


    馬車內的李驚瀅因為這聲呼喚而微弱的動了動,但鼻間濃鬱的藥水味令他很快便再次陷入了黑暗。


    第五十二章


    疾馳的馬車帶走了李驚瀅,伺機守候了許久的暗手終於行動,此刻的李驚漩還不知道是李擎煊帶走了控製他的籌碼。就連李擎煊也沒有預料到,這一夜過後,僵持的三方勢力將急轉直下,迅速瓦解。而他更沒有料到,禁錮李驚瀅、控製李驚漩的主意,會將他最不樂見的局麵逼上水麵。


    當李驚瀅從藥物的麻醉中清醒時,首先聞到的是一縷清淡的幽香。慢慢地睜開雙眼,床頭的碧玉九孔香爐正升騰裊裊清煙,他的身上換了一件幹淨的雅白色絲製睡袍,全身的寒意早已驅退。


    李驚瀅懵懂地坐起身,環視四周。陌生的清幽小居,古樸典雅,從未來過。


    正在疑惑自己為何會在這裏,一個有些熟悉的少年聲音傳來:"殿下醒了?"


    李驚瀅循聲望去,隻見一襲青衣的玄尚德手持書卷,坐在不遠處,正沖他微笑。


    "這是哪裏?"


    "是家父清修的避世之所,誠邀殿下小住一段時日,避過纏身俗務。"玄尚德笑意盈盈地回答著。


    李驚瀅心下明白過來,平靜的下了床,穿上備在床頭的一身新衣。


    "是六皇兄的意思,還是父皇的主意?"李驚瀅平淡地問道。


    "我們王爺心高氣傲,自然不屑用這種法子。"


    "果然是父皇嗎......"李驚瀅思忖一下,口中湧起一絲困惑:"就算將我棄至瀅王府也行同軟禁,為何要這般費事?"


    玄尚德放下看了一半的書,笑嗬嗬的煮上生水,準備徹茶:"自然是防著被人找到。"


    李驚瀅聞言便更加不解了:"小小瀅王,無爵無官無權無勢,誰又會費心找我?而我又會對誰有益?"


    這一次玄尚德不再回答,隻是笑意更深了一層,隨後半開玩笑的轉移了話題:"這是家父珍藏的武夷岩茶---大紅袍,糙民悄悄偷了一點出來,不知殿下是否賞臉與尚德同做品茗賊?"


    李驚瀅見他並未回答,便知多問無益,索性慡朗一笑,坐到桌前:"那本王就期待了。"


    看了看眼前的茶具,扁形四兩薄瓷壺、小巧玲瓏的烘爐、紫色二兩茶壺、白色二錢容水杯,李驚瀅不由笑了起來:"赭褐陶泥玉書煨、cháo汕烘爐、宜興紫砂孟臣罐、景德昔深甌,不論玄公子茶藝如何,這套烹茶四寶倒是一等一的上品。"


    玄尚德嗜愛茶道,一見李驚瀅是個行家,隨即喜上眉梢:"不止器好,茶更好!雖然武夷山岩茶粗枝大葉,並無美感,但岩茶卻可兼綠茶之清雅芬芳、紅茶之醇厚濃鬱。茶樹隻生陽崖陰林,武夷山峰巒岩壑、碧水丹山,既有名山鍾秀,自有名茶舉世,大紅袍更是隻生懸崖絕壁,才有紅袍三棵,年產七兩之說,實乃茶中之王!"


    見玄尚德好似敞開的話匣子般說個不停,李驚瀅不禁好笑。此人喜好如此明顯,又未懂得點到即止,它日隻怕會被人投其所好,吃上一虧。


    李驚瀅並沒有點破,開始與玄尚德品茗閑聊、評古論今、說說笑笑,完全看不出是軟禁者與監視者的關係。直至一聲悠悠的古鍾遙遙傳來,迴蕩不息,李驚瀅的臉上才浮起一絲瞭然於心的微笑。


    玄尚德心思敏銳,見狀立刻笑了起來:"莫非殿下由一聲鍾響便已猜到這是哪裏?"


    牆角的玉書煨開始冒出水汽,李驚瀅不緊不慢地拎起玉書煨,燙杯溫壺,吐出三字:"浮蒼山。"


    浮蒼山位於京城外三十裏,名寺古剎,梵音不絕,乃宗元境內香火最為鼎盛的佛門聖地。昔日李驚瀅挾持李守賢時,也是借濤王妃在浮蒼山祈福之際誘拐成功。而浮蒼山最大的一座寺宇---無相寺的巍峨鍾樓內,懸掛著當年聖君帝李安世禦賜的一頂黃金鑄鍾。


    據聞,此鍾重一萬八千一百八十一兩八錢一分,銘有佛道經文一十八萬一千八百一十八字,取自九元歸真之義。擊鍾而響,百裏有聲,所以若非舉國盛典,無相寺的金鍾隻在每日卯時撞擊一下。遇喪衰不幸則歇鍾而悲,從不作喪鍾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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