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是個好地方,此刻細雨初停,整座山都似被新洗過一般,綠意蔥蘢,生機盎然。


    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仙君的藥管用,那滴精血也溫和純粹,裴雲初恢複大半力氣,吃完烤魚後就饒有興致地打量此地。


    大抵是久居山中無聊,仙君種了許多花,花影疏斜,尤其是那棵桃花樹,分外灼目。


    許然端起酒杯輕抿一口,眼睛卻不時地瞟向小貓。看出小貓對桃花的興趣,他微微一笑,輕輕抬起手,頃刻間,樹枝上的桃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了小貓滿身。


    桃花自然是好看的,這一株桃樹由許然的一身靈力與生機供養,即便是那些在外界擁有開靈智的桃花妖的本體,也難以與之媲美。


    小貓毫無防備地被花瓣淹沒了,它呆立片刻,將滿身花瓣抖落,跳回石桌,許然原以為他該炸毛。


    但小貓沒有生氣的樣子,在他手肘旁停下,把自己團好了。


    仙君的衣衫是白的,小貓也是通體雪白,遠遠望去,兩者竟然難以分辨,仿佛融為一體。


    許然怔然半晌,隨後輕聲笑道:“你應該不知道我是誰。”


    否則怎會這般淡定,又這樣自然的親近他。


    裴雲初抬起眼眸,又認真看了看許然的臉,確實是不認識。不過仙君這般說,想必定是威名赫赫,他仔細想了想那些隱世不出的大能的名號。


    紫雲仙君?不對,傳聞這位仙君身型粗獷、性情豪爽。


    照夜仙君?也不對,這位仙君是攜道侶一同隱居,世間一直流傳著他們這段神仙眷侶般的美談。


    星澤尊者?更不對了,傳聞他滿頭銀絲如同皚皚白雪一般,整個人冷若冰霜,令人難以親近。


    裴雲初實在無法將許然跟罪仙聯係到一起,畢竟玄靈在這方天地間早已聲名狼藉,也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座山就是傳說中那比龍潭虎穴還要凶險萬分的落霞山。


    正在他暗自思考還有哪些仙君的時候,落在腦袋上的力道一重。


    許然看著他,眸色漸深,聲音很輕:“別想了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裴雲初竟覺得這話裏有一絲祈求的意思,他便當真不再去想。


    仙君或許是醉了吧。


    方才那烤魚仙君也隻吃了兩口,裴雲初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魚應是特意為他烤的。仙君早已辟穀,他如今卻隱匿妖丹,除了能聽懂人言之外,與尋常小貓相差無幾。


    許然說:“你身上的傷大約十日便可無礙,雖不知你用何手段隱匿了修為……”


    他神色如常,漫不經心道:“十日之後,自行離去吧。”


    收留十日已經是仙君善心大發,裴雲初不是不知好歹的妖,聞言立刻點了點頭。


    腦袋上的那隻手跟著晃了晃。


    許然挺有禮貌,摸著他的腦袋的動作一停,猶豫著問他:“會不會介意?”,


    其實以往露出本體時裴雲初都遠遠避著人走,身為妖,又怎會心甘情願如寵物一般被人逗弄,但意外的,仙君摸他的時候他隻覺得舒服。


    許然見他沒反應,笑著收回手:“是我的不是,冒犯了你。”


    裴雲初仰著頭看他臉上一貫慵懶散漫的笑意,總覺得仙君沒有很高興,他蹦上許然的大腿。


    貓很柔軟,觸感很好。裴雲初站在他的腿上,將腦袋送到他的手掌下。


    “喵。”摸吧,他沒覺得冒犯。


    心念一動,手中出現一塊甜軟的糕點,許然捏著糕點,喂給小貓。


    係統捧著另一塊糕點,卻沒什麽心思吃,它不明白:“為什麽要讓小貓十日後就走?”


    許然的語氣很理所應當:“難不成還讓他留十年?”


    “可,可是……”


    宿主這話說的很像是趕人走,小裴又不是會死皮賴臉的性子。


    *


    今夜皎月明朗,落了清輝滿山。


    許然借著月色看了看屋中悄然安睡的小貓,受傷的妖需要充足的休息來恢複身體,小貓對他沒有戒心,睡得很好,沒那麽容易醒。


    他關了門,獨自走到桃樹前坐下,從心脈處開始,一陣劇烈的痛楚如潮水般席卷全身,這種撕裂般的痛苦越來越強烈,仿佛要將這具身軀徹底撕碎。


    這是每夜一次的刑罰。


    係統不斷地將痛覺屏蔽拉高,但仍然無濟於事,驚慌道:“為什麽會失效?”


    畢竟是產生自我意識,不在快穿局管轄範圍之內的天道,肯定還是有些特殊之處的。


    痛覺屏蔽會失效也在情理之中。


    許然隻是淺淺皺著眉,指腹不輕不重地撚著嫣紅的花瓣,慢悠悠道:“沒事,還在承受範圍之內。”


    係統才不聽:“你聲音都有些抖了!”


    許然愣了一瞬,笑道:“是嗎?”


    “不許笑了!”係統氣呼呼的,又想到現在忍著疼的是自家宿主,也不舍得說更重的話:“我多買幾種止痛劑,看看有沒有管用的。”


    “真的還好。”許然勸道。相比於身邊同事執行任務時不時的九死一生,他已算幸運,這點疼痛,哪裏會受不住?


    但係統很嚴肅,花了大價錢買下銷量最高的幾種止痛劑,一一喂許然喝下。


    “有效嗎?”


    它看起來好緊張,許然失笑:“有。”


    “說實話!”係統如今很聰明,沒那麽好騙。


    許然仔細感受了一下:“好一點。”


    係統明白了,好一小點。它悶悶不樂地坐在許然身旁,泄憤般地撕爛桃花的花瓣:“我們真的要快點闖出去!”


    原本許然說有十年的時間,這山裏風景好,不用那麽著急。


    可是多待一天就多疼一天啊!


    許然闔著眼,靜待今夜的疼痛過去,涼風緩緩拂過樹梢,桃花落在他身上,飄向窗戶的縫隙。


    木門輕微的響動。


    許然抬眼看過去,隨手掃去衣衫上的花瓣,疑惑道:“不用妖力、變不成人身的小貓是怎麽打開門的。”


    費盡心思撞開門的裴雲初……


    別說了,剛剛撞門的腦袋還在痛。要不是仗著他身體比尋常小貓強韌數百倍,他是不敢這麽幹的。


    “怎麽醒了?我不需要睡覺,起來看看月亮。”


    月色很美,這說辭很合理。


    雪白的貓柔軟可愛,但不理人時分外高冷。


    許然沒忍住笑了,朝他招招手,聲線平穩:“來,給你揉一揉。”


    裴雲初走過去,卻沒聽話的將腦袋湊上他的掌心,而是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下許然的手指。


    血珠湧出來。


    許然垂眸看著他焦急地扒拉自己的手指,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要精血?”


    這聽起來十分貪得無厭,但小貓十分鄭重的點頭。


    許然沒生氣,隻笑道:“這麽心急?”


    他逼出精血,裴雲初迅速用舌頭舔了。


    指腹的溫度尚未散盡,許然卻見白貓身上冷光乍現,裴雲初身子輕微顫抖。


    他在強行破開自己對妖丹設下的術法。


    許然皺起眉,聲調是裴雲初從未聽過的冷:“做什麽?這樣會損傷你的修為。”


    淺淡的異香彌漫開來,而後小貓慢慢的蜷縮起來,許然感應到自己和他細微的聯係。


    疼痛緩緩減輕。


    不對,疼痛緩緩轉移。


    ……傳聞中妖族有一種秘術,以精血為引,可將自身的痛苦轉嫁於服用精血的人或妖身上,此秘術乃邪術,近年來妖族聲譽漸好,妖王將此術封禁,不予族中人使用。


    裴雲初反用了這道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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