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逸心中,冷肅是高傲的張揚的,卻又是深沉的幽暗的。那一身玄衣緊緊地裹在身上,描摹出那灼人的風姿,低調卻又張揚著,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所看到的衣物都不適合那個冷肅,青逸摸了一件又一件,最終都放了回去。


    就這樣挑著挑著挑到了淩天翔的屋子,他本就身份特殊,此時又受了傷,自然是一個人住著。淩掌門素來疼他這個有望進入主宗修真的愛子,錢財上從來沒短過他,是以淩天翔的衣服塞了好幾個大櫃子,樣式齊全,從幼時到現在的都有。成長快的時候更是有好些衣服連穿都沒穿過就丟進箱底,再沒瞧上一眼。


    而青逸打開淩天翔的衣櫃後則是眼睛一亮,有些衣服不僅是大小合適,樣式也是極其適合冷肅。青逸選了兩件適中的衣物,關上櫃門便要離開。


    豈知淩天翔並未睡著,而他又因為害怕五感靈敏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青逸動作再輕也會發出一點點聲音,這聲音就被淩天翔聽到了。


    他通體發寒,卻又有些心不甘。少年人心性總是高的,他一想到那個平日裏總是看不慣他又對他言語相對的髒孩子,就覺得自己因為這傢夥的鬼魂而嚇成這樣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


    一股傲氣湧上來,淩天翔忍不住喊出聲:“冷肅!你莫要在暗處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你生我不怕,你死了我更不把你放在眼裏!哪怕小爺我有傷在身,也能叫你有來無回!”


    “哦?”


    冰冷的疑問聲傳來,淩天翔見有了回應,怕到極點反倒大腦一片空白,沒什麽感覺了。他鼓起勇氣罵了起來,手掌也死死握住白天放在身邊的劍。


    “衣服料子不錯……你是青……淩天翔?”那聲音依舊淡淡地,聽不出任何情緒。


    “就是小爺!小爺……”


    淩天翔正罵著,卻瞧見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聲音就消失了,無論他怎麽罵,都無法出聲,而身體也動彈不得。


    依稀瞧見那身影高大,實在不似冷肅那小蘿蔔丁。淩天翔皺眉查探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他並非被魘住,而是穴道被封。


    那是人,不是鬼,更不是冷肅。


    於此同時,青逸已經拿著衣服離開古劍派。


    方才那淩天翔,便是弱時欺淩冷肅,逼他墮入魔道的罪魁禍首之一,也是冷肅當年的罪孽之一。


    青逸並沒有打算將淩天翔怎麽樣,他隻是希望冷肅就此離這些遠遠的,待十年後隨他回大道門,與青揚一起叫他一聲“師兄”。


    不過這十年,要如何藏住他呢?又如何一邊照顧他,一邊閉關修煉呢?


    青逸沒有想到的是,天之意難測,註定之數無法更改,前生今世皆是如此。


    ********


    五年時光猶如過眼煙雲轉瞬即逝,已經是少年的冷肅看著一臉誌得意滿的淩天翔,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做小人得誌。


    “沒想到這五年你居然一直在古劍派堅持下來,還偷學了武功,還騙到了與我一同參加此次古劍派的比武。”


    五年來冷肅的努力沒有任何人看到,他拚命忍耐著,斂去少年人的鋒芒,盡力避開淩天翔,終於換來了這個脫穎而出的機會。可是……


    “不過,雜種就是雜種,廢物就是廢物。就算你參加比試,不還是我的手下敗將?”淩天翔得意地笑著,看樣子已經完全忘記了比試時的驚險,以及自己父親做的手腳。


    淩掌門比任何人都清楚每四年一次的比武都有人暗中觀察,挑選能夠進入少陽宗的弟子。他此生是無望了,但獨子淩天翔卻是修真的好苗子,必須讓淩天翔進入主宗,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


    “明天我就要走了,到更高的地方。”淩天翔露出難以抑製的笑容,“不過你,永遠也看不到了。”


    長劍刺入已經遍體鱗傷的冷肅心口,一劍穿心,絲毫不給人活路。淩天翔心中一直有一個難解的扣,當年將冷肅丟進迷蹤林之事,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汙點。掌門曾說過,想要去那個神秘的地方,品行必須端正,心誌必須高潔,不能有絲毫的偏頗。自從知道那可以讓他永登極樂的地方後,他便開始暗暗抹去自己過去的汙點,如今,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人,隻剩下這五年間躲得極好的冷肅了。


    長劍刺心,淩天翔還不滿意,舉劍想要斬下冷肅的頭顱,讓他死得透透的,再無復生的可能。


    “師兄,師父有事找你!”不遠處傳來喊聲,淩天翔想也沒想,一腳踢出,將冷肅的“屍體”踢進山隘中,少年的身體在山坡上滾了幾圈,被淹沒在長長的野糙中。


    淩天翔收回劍若無其事地看向剛剛跑來通報的師弟,點點頭,跟著人走了。


    等一會兒,再來收拾你。


    他走後不久,被深藏在野糙中的“屍體”猛地睜開眼,眼中是一片純然的黑,再無一絲雜色。


    自此便上升神之路嗎?天道便是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嗎?既然如此,我何以敬天畏天,何以追求那毫無意義的天道!


    不登神路,便墮天!


    ——前生


    第7章 少陽宗(七)


    青逸很晚還沒回來,冷肅躺在獸皮墊子上滾來滾去,身上被青逸碰過的地方總是有些不對勁兒,說不出是舒服還是別的什麽……


    從來沒有這般輕鬆過,他似乎能感覺到血脈在體內歡暢地流轉,身體比起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舒適。青逸離去後,他曾跑到茅屋外蹦跳快跑,發現自己一躍能有兩尺多高,仿佛會了輕功一般。


    過去的他,由於常年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力氣總好像被什麽抽空了一般,根本沒辦法劇烈活動。以往他都是硬挺過來的,進入古劍派後也希望自己能夠依靠習武改善身體的情況,豈料卻被斷定為資質愚鈍,經脈堵塞,無法習武。那是絕望的宣判,代表著他一生的平庸和低下。


    然而……


    冷肅把自己裹在墊子裏團成個球,想起青逸那淡漠卻俊逸的臉龐上滾落的汗珠,想起那火熱手掌貼在自己身上的溫度,想起那突如其來的唇齒相交舌間嬉戲,心髒猛然以高頻率高振幅跳動起來。


    男孩是固執的,他依舊是認為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誰好。即便是青逸武功高強內力深厚,此番為他打通經脈隻怕也傷了不少元氣,肯付出如此代價幫他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一定是要利用他做什麽事情。


    前些日子會留在青逸身邊,是為了得到舒適的生活,他可以幫助青逸處理一些雜事,但不能忍受男人對他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所以在青逸脫他衣服時會逃跑;而現在,被打通經脈的冷肅認為,此刻青逸若是要他,隻怕他也會咬牙從了。凡事都有它的價碼,冷肅將他自己的身體也放在了這標價的天平之上。


    然而,這般大費周章,怎麽可能隻是為了一個幹瘦孩子的身體,怎麽可能隻是為了一響貪歡。冷肅想要留在青逸這裏,卻又害怕青逸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或者說是不想給。


    或許是心事過重,或許是沒有那暖流在身邊,也或許是經脈被打通精力過於旺盛,總之冷肅是沒有睡著,大半夜的一直在胡思亂想,想著想著思緒就會飄到青逸怎麽還沒回來上,再想著想著就會琢磨這人到底去了哪裏,再想著想著……


    滿腦袋都是那個麵無表情對他不屑一顧目中無人的傢夥,冷肅覺得自己不應該太過在意此人的目的,留在這裏能夠得到他過去從未得到過的溫暖和好處,既然如此就留著又何妨?左右那人現在還未露出真麵目,他且再留上一段時日,既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又能近距離觀察那人,探查他究竟是什麽目的……


    話說,青逸怎麽還不回來!


    男孩把腦袋蒙在墊子裏鬱悶地想著。


    青逸回來時已經天色泛白了,他並非在古劍派耽誤了太長時間,而是一時間竟不想回那茅屋,便在外麵轉了一陣。


    他帶著早晨的霧氣進入茅屋,將衣服放在椅子上,側頭看了看躺在墊子上一動不動的冷肅。


    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少年毛絨絨的腦袋,頭髮像雜糙一樣摸起來一點都不舒服,不似前生那般,直順柔滑,長長的散落在腰間,黑髮與緊緻的肌膚交織出一片瑰麗的色彩,帶著夢幻般的氣息。


    察覺到自己又在想入非非,青逸很快收回了手。前生的他對冷肅並不像其他人那般憎惡,卻也沒什麽特別交好的心思。即使是在九幽冥府迫於無奈有了極為親密的關係,事後這關係也被他丟在了腦後。唯獨在虛妄幻境中,因為幻境的影響,冷肅曾對他說過一些過去的事情,而他則不由得安慰了一下當時那個看起來很脆弱的冷肅。或許那時有悸動,可在離開幻境後就消失了。


    可現在……青逸苦笑了一下,莫非是因為天劫前冷肅那個兩敗俱傷的詛咒?那個讓他離世,卻又讓他重生的魔界秘法。他至今都不明白冷肅為什麽要這麽做,既毀了他,卻又要救他。


    冷肅當然沒有睡著,青逸沒有掩藏腳步聲,進門前他就知道這人回來了,連忙老老實實地躺好,閉上眼睛,裝出一副睡著的樣子。其實現在天差不多亮了,他就算是醒著也沒關係,可他就是不想讓青逸看到他醒著,好像這人不回來抱著他,他就睡不著似的。


    大手摸在他的頭上,冷肅發現青逸很喜歡摸他的頭,明明隻是一堆雜糙,卻樂此不疲。動作很輕柔,讓他慢慢放鬆精神,迷迷糊糊就要睡著時,手卻離開了。這一拿開他又清醒了,這點讓冷肅很不滿,難道才這麽幾天,他就離不開這人了嗎?


    而且青逸雖然收回手,但還一直坐在床上,冷肅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想睜眼卻又不敢睜眼。


    “別裝睡了,起來吧。”淡淡的聲音響起,男孩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一副被揭穿的惱羞成怒的樣子,很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貓。


    “我是被你弄醒了!”男孩嘴硬地說道。


    “你睡不著的,”青逸無情地戳穿他的謊言,“就算打通了經脈,你體內所有的氣息也都會被吸走,一旦睡著那東西沒了壓製,就會企圖吞噬你的本命精元,為了防止它抽取你的精元,一旦失去知覺,你的身體就會自動封閉所有氣穴,進入假死狀態。而你卻是活著且有知覺的,這樣的狀態持續時間長了,你就越睡越冷,如果不及時醒來便會凍死。這幾日每晚我都在你體內不斷注入真氣,所以你才會睡得那麽好。”


    冷肅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想起這幾天每夜的暖流,一直在體內溫暖他的身體,原來不是擁抱的溫度,而是注入體內的真氣。青逸脫掉他衣服後,曾摸著他的肚子說“在這裏”,那是……


    “這裏,有什麽東西?”男孩白著臉指著自己的肚子問。


    “六合鏡。”


    “那是什麽?”


    “上古神器,隨著盤古開天闢地一同產生的雙界之一,我們這個世界的鏡像,六合鏡。天地四方視為六合,也就是說,你的身體裏,容納著整個世界。”青逸並沒有隱瞞,而是如實地告訴他。冷肅最終無論如何都會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與其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倒不如由他將真相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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