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鈺道:“那你宿醉的話,明天不會難受嗎?今晚睡覺也會不舒服。”


    林月野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貼近他的臉頰:“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擔心我,你早說嘛,我答應你,絕對不碰這個酒壺。”


    “……”桑鈺別過頭去,“你喝吧,醉了也沒人照顧你。”


    林月野猛然想起,一拍大腿:“哦對了,你不說我倒忘了,待會兒得告訴他們,安排客房的時候,把咱們倆安在一個屋裏,這樣還替他們節省了一間房呢。”


    桑鈺不理他了,端起小碗靜靜地喝湯。


    林月野假裝沒看見對麵林水寒投來的專注的目光,他手裏捏著酒杯有意無意地轉著,望梅止渴,嘴角始終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穿堂風長驅直入,也許是快到夏天了,夜晚總有一股清新的水果的味道。


    想到這裏,他淺淺一笑,也就不想告訴桑鈺他千杯不醉的事實了。


    .


    第二天講學大會開始。連江書院坐落在湖邊的一座高山上,山門前百級的台階沿路而下,兩旁開滿了美麗的玉蘭花。


    林水寒在湖邊搭了一個離地一尺的高台,長寬各約五米,能同時容納兩三百人,講學時會有兩位先生坐在上麵就一些值得爭論的問題開始探討,若意見一致便繼續下一個問題,若不一致便要各自引經據典證明自己的看法,然後再由看客決定支持誰的觀點。


    高台下也有為看客們準備的桌椅板凳,還有菸酒糖茶,當然這些也都是連江書院出錢,林月野除了感嘆一下連江書院有錢,也沒什麽脫俗的看法。等到講學開始後,雙方你來我往的長篇大論更是無聊透頂,他索性加入了底下看客們蹭吃蹭喝的行列中。


    雖然是四大書院如今該說是三大書院舉辦的講學大會,但是文化學識的交流本來就沒有平民貴族之分,所以還是有不少沒有名氣小門小戶的書院參加,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月野都快睡著了,然後有開場報幕的高聲喊了一句“潯陽秋瑟書院,李正清先生,”接著他停頓了一下,“對——揚州樂正書院,桑鈺先生。”


    一片寂靜。暖暖的陽光照著,看台上人們喝茶看戲,小聲交談,一切都很祥和,直到台上報出了這個名字,眾人先是齊齊一愣,繼而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騷動。


    “誰?桑鈺先生?!”


    “我不是聽錯了吧?他也來了?破天荒!”


    “管他是不是破天荒,桑鈺可曾經是揚州城最有名的先生,能聽他講一回學,夠你用一輩子的!”


    “是不是真的?”


    “你不相信,等他上去了你就知道了。今天算是來著了!”


    桑鈺無視周圍人熱切期盼的目光,步履從容地走上高台,與秋瑟書院的李正清李先生微施一禮,然後坐在了事先準備好的軟墊上。


    講學開始,議題十分簡單,但是卻有著不容辯駁的對立性,桑鈺思索一會兒,率先拋出了自己的觀點,對方隨之提出了與他完全相反的答案。


    看客們不再百無聊賴,一個個聚精會神地聽著台上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如同觀一場聲勢浩大的決鬥。


    湖風吹來,桑鈺的衣襟隨風飄起,底下眾人漸漸開始為他打氣,桑鈺麵色始終波瀾不驚,而對方卻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李正清原本放在腿上的手不易察覺地蜷縮起來。


    向庭蕪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林月野身邊,和他坐在一塊,饒有興趣地看著台上,林月野靜靜看了一會兒,對向庭蕪道:“如果一會兒我忍不住要衝上去,你一定要攔住我。”


    第98章 待你歸來


    向庭蕪道:“我覺得你是太緊張了。”


    林月野抖著手:“如果桑鈺贏了會怎樣?”


    向庭蕪“嘖”了一聲:“你俗不俗,什麽叫贏了,那叫思想的碰撞與交融。如果那個李先生說不過桑鈺,那他就甘拜下風,再換個他們書院的其他人來,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難道他說不過人家,就要跟人家動手不成?”


    林月野道:“他敢動桑鈺一根頭髮,我這劍時刻準備著呢。”


    向庭蕪道:“你歇歇吧。講學大會都是讀書人,不能見血。”


    林月野鼻孔裏出氣,不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台上。


    秋瑟書院的李正清算是年過半百的老夫子了,但是為人卻不是很謙遜,說好聽了是一身文人的傲骨,說難聽了就是尖酸剋薄,有些為老不尊的意思。此刻麵對所有人都推崇的桑鈺,他心裏輕蔑地笑了一下,摸了摸鬍子,接過一旁遞過來的茶,悠悠啜了一口,得意道:“人的生死,就如同花朵的開落,都是早晚的事,所以我認為,不必太過在意,當尋常事就好。”


    桑鈺道:“那麽,如果讓你現在就去赴死,先生可願意?”


    李正清:“……”


    他橫挑起眉毛:“我是說麵對生死要豁達,豁達你懂嗎?你這是在咒我死嗎?”


    桑鈺道:“你不願意。你怕死。”


    李正清怒道:“誰說我怕死了?就事論事而已,你老提這些死死死的事做什麽?難道你就不會死?就會一直順風順水的,永遠長命下去?”


    台下爆發出一陣大笑。


    林月野握緊了拳頭:“我現在好想打他。”


    向庭蕪道:“冷靜。”


    桑鈺等人群不再笑了,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沒說過我會長命,是人都會經歷這一遭,而且按照序齒,先生應該會走在我前麵。”


    他隻是陳述事實,並沒有絲毫侮辱之意,李正清卻氣得吹鬍子瞪眼,直接拍案而起:“你會不會說話?什麽叫我走在你前麵?這就是你們書院的教養嗎,簡直不可理喻。”


    桑鈺沉默了,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誠懇道:“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見他道歉,一副謙卑之態,李正清“哼”了一聲,拂袖坐下,片刻眼珠轉了轉,笑道:“既然知道是冒犯,那我就不跟你這個晚輩計較了。不過剛才聽你那一番話,我倒想起來,都說花開花落,花落花開,輪迴反覆中,先開花者先落花,那麽此理用到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底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桑鈺聽到卻皺了皺眉。


    李正清道:“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在人的一生裏,必定也是先出生的先死去。”他抬頭笑看桑鈺一眼,“按照此說法,你剛才提到的的序齒順序也就說不通了。”


    桑鈺沒有說話,他依舊是平靜的,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可是這話卻激怒了台下的看客,人群喧嚷起來,不時傳出一兩聲咒罵。


    “什麽意思啊?是說年輕人比老年人短命嗎?”


    “這也太過分了吧?”


    “不就是一個講學大會嗎,說話犯得著這麽刻薄嗎?”


    “就是啊……”


    李正清假裝沒聽到這些話,依舊倨傲地看著桑鈺,如果他再不反駁,就要算秋瑟書院在此局中更勝一籌了,桑鈺在揚州也算是頗負盛名的,能夠在講學大會上讓他啞口無言,不能不說是他李正清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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