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頭思索了一會兒,道:“不過這兩年我都沒有好好用功,不知道能不能考過……算了管他呢,總得試一試。”


    他高興地說了半天也不見夏曄有所反應,不由奇怪地問道:“夏曄哥哥,你怎麽不說話啊?”


    夏曄臉上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平靜道:“沒什麽。你那麽聰明,一定能考過的。”


    桑鈺恍然大悟,夏曄哥哥會試泄題一事剛過,看似豁達,心中必定還不能完全釋懷,如今秋闈又至,定是又勾起了以前不好的回憶,自己隻顧著高興,忽略了他的心情,真是不該。


    其實自從那天他向自己露出了真實的麵目,自己在當時確實是大大驚訝了一番,但是過後也就釋然了,夏曄在他心裏一直都是一個十分瀟灑的哥哥形象,實在無法將他與印象裏的罪犯林沐聯繫到一起。


    就算是那時他被獄卒壓著途經他們的村子,自己勞心費力照顧他那麽些天,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罪大惡極的刑犯來看待。


    思緒迴轉間,夏曄道:“會試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啊?”桑鈺腦袋呆滯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哦,考完先給家裏報個信兒,然後……就等著放榜唄。”他遞過去一個討好的笑容,“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跟哥哥你在一起,不會變的。”


    “那之後呢?”


    “……什麽?”


    夏曄道:“如果你考中了,那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分開,然後入翰林院當官兒……”


    桑鈺擺擺手,笑道:“夏曄哥哥你不要太高估我了,嘻嘻,還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現在說這個還尚早。”


    夏曄一雙眸子漆黑幽邃:“你是怎麽想的?不,還是說,你根本沒想過以後你……”


    “夏曄哥哥。”桑鈺平靜下來,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我如果真能考中進士,你不為我高興嗎?”


    夏曄道:“不。”


    桑鈺感覺有點兒難受:“……為什麽?”


    夏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垂下眼睛,半晌,無力道:“算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咱們倆說的不是一個事兒。沒什麽好說的。”


    說罷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桑鈺怔怔地站在街市中間,看他的身影漸漸走遠,消失在拐角,心中一陣濃濃的委屈湧上來,什麽意思啊?什麽叫沒什麽好說的了?


    不就是一個秋闈嗎?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我知道你因為會試泄題的事心裏不好受,那也不能禁止所有人參加會試啊,我又沒說之後要怎樣,至於這麽生氣嗎?


    桑鈺想著再也不理他了,隨即也轉身朝前走去。


    回到客棧,桑鈺也沒有回房間,在樓下大堂吃了飯,吃完小二還問他要不要幫忙把飯菜給房間裏那位送過去,因為他們一直都是同進同出,同吃同睡,偶然一次不在一起,小二還以為是夏曄忘了。


    桑鈺氣得沖小二道:“他愛吃不吃,關我什麽事,我為什麽要給他送去。”


    小二被嚇了一跳:“小的隻是覺得夏公子他沒有跟公子您一起吃飯,所以……”


    夏曄道:“不一起吃怎麽了?你管我們在不在一起。”


    小二戰戰兢兢道:“是是是,小的唐突了。”


    桑鈺吃完飯也不想回房間,又轉身出去閑逛到晚上才回來。穿過大堂提衣上樓,停在門外,屋裏已經沒有了光亮,伸長脖子從縫隙裏看去,裏麵一片漆黑。


    難道已經睡下了?桑鈺敲了一下門,自己這麽困擾糾結,他居然就這麽睡下了?!他感覺自己被深深的傷害了,仿佛有一個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連帶著胸口也跟著揪緊了。


    輕輕推門進去,房間裏很安靜,聽不見以往睡覺時的鼾聲,他站在屋子中間,愣了一會兒,想睡了就睡了吧,沒心沒肺的人真是任何時候都睡得著。然後他找出蠟燭點亮,一團小小的火光,又掏出紙筆,鋪平在桌子上,自己也跟著在桌邊坐下來,開始寫文章。


    寫了一會兒,感覺怎麽寫都不對,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個意思,難道真是兩年不碰筆了,生疏了?他擱置了毛筆,正想醞釀一下再下筆,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一步一步走得很穩,又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安靜的夜色。


    熟悉的氣息靠近,停在他身後幾寸的地方,桑鈺一動不動,卻不由自主地將呼吸放緩,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燭火搖曳了幾下。


    最後,還是夏曄先開口:“還不睡?”


    桑鈺道:“寫點兒東西。”


    夏曄道:“寫什麽呢?”


    他轉到桑鈺身側,伸手拿起桌上的紙張,湊近火光看了一眼,語氣一沉:“策論?”


    桑鈺抬眼跟他對視,道:“怎樣?”


    夏曄道:“你是下定決心要考科舉?”


    桑鈺道:“是。”


    夏曄沉默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沒說話,他不說桑鈺也不說,兩人在黑暗中僵持,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蠟燭突然爆了一朵燭花,夏曄把紙扔到桌上,淡淡道:“別熬太晚,睡吧。”


    桑鈺在黑暗中攥緊了雙手。


    那晚過後,兩人又恢復如常,好像從沒有發生過矛盾,趁著夏日餘光,一起約定去揚州看西湖美景。


    乘船南下,一路風光秀麗,不日至揚州。


    兩人在一處茶館歇腳,茶樓裏的說書先生正在抑揚頓挫地講《紅拂女》的故事,聲情並茂,底下的人也有暗暗抹淚的。


    夏曄道:“我覺得這紅拂女的故事還是用琴彈奏出來,更具情致。”


    桑鈺道:“用琴彈奏不如用簫吹奏,琴音太過清泠,其中曲折離奇非簫聲不能婉轉表現。”


    夏曄道:“吹簫?我會啊,你早說我就能吹給你聽了。”


    桑鈺驚奇道:“你會吹簫?沒聽你說過啊,我以為你隻……”


    夏曄打斷他道:“以為我隻會舞刀弄棒,調笑胡鬧是嗎?”


    桑鈺笑道:“難道你不是?”


    夏曄咬牙道:“譚小玉,我會打你的你信不信?”


    桑鈺正色道:“好好好,我開玩笑的。既然你會吹簫,那你不如吹奏一曲讓我開開眼界?”


    夏曄道:“我沒有簫。”


    桑鈺:“……”


    離開茶樓,他們準備去西湖,路上經過一處書院,從裏麵擁出來一群少年,三兩成群,相約去哪裏玩兒。


    夏曄看見他們,腳步漸緩,最終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神情恍惚,桑鈺湊過來,道:“夏曄哥哥你怎麽了?”


    夏曄笑了一下:“沒什麽,隻是看見他們就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桑鈺道:“你是說你以前的書院?”


    夏曄道:“以前在書院,成天和師兄弟玩鬧,不知道有多快活,”他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真是親手毀了我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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