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野:“啊?哦,我那個,出恭,出恭去。”


    等他追出來,桑鈺早就沒影了,他四處望望,疑惑道:“做什麽去這麽急急慌慌的?”


    他折返回來穿過小廳,發現攤開在書桌上的那封信不見了。


    林月野微微眯起眼睛,感覺桑鈺有什麽事瞞著自己,心中不由得有點兒不舒服,正想著等桑鈺回來要如何盤問他,窗戶邊兒突然落下一隻信鴿。


    林月野認出那是徐子霖訓養的信鴿,便走過去將鴿子抱起來,腳邊果然綁著一個竹製的小信筒,抽出裏麵的信卷,揚手一鬆,信鴿便撲稜稜飛入天際。


    林月野將信卷展開,是徐子霖的幾句殷殷囑咐,事情很簡單,就是說連江書院的山長和學監想要聯合樂正、鬆凝還有紹興的永恩四大書院舉辦一場講學大會,讓林月野代為去鬆凝書院走一趟,怕隻是書信告知的話,他們會懷疑其誠意,不願前往。


    林月野看過內容,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踱步走進裏間的書房。


    徐言正在看王安石的《三經新義》,這是朝廷規定的進士科考試必考科目之一,和策論同等重要。林月野走到他麵前,道:“子路。”


    徐言抬起頭:“林沐哥哥。”


    林月野道:“你哥哥剛才來信說連江書院想舉辦一場講學大會,讓我去臨安的鬆凝書院一趟,你和我一同去吧,京城遊學之風甚重,你不是快要院試了嗎?去學習學習。”


    徐言道:“桑鈺老師也去嗎?”


    林月野道:“我去他為什不去?”


    徐言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句廢話,隨即又道:“那江師兄呢?”


    林月野道:“同去。他是咱們書院的大弟子,講學大會他是必去的。”


    徐言點點頭,林月野在他身邊坐下,看到他手中的《三經新義》。


    第47章 輔導功課


    林月野道:“大經和兼經讀得怎麽樣了?”


    徐言道:“都讀過了。”


    林月野道:“都通嗎?”


    徐言:“……”


    隻要桑鈺不在,林月野與人說話的語氣總是會正經嚴肅許多:“我就知道。把雨霖叫來,問他同樣的問題,他肯定對答如流。”


    徐言辯解:“那又怎樣。雖然這些經書我不通,但是若要真的寫策論,我也是不輸人的。”


    “果真?”林月野看他兩眼,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便撩衣坐下,隨手一指案上的一本《詩經》,“那好。我給你出個題目,就用《詩經·小雅·鶴鳴》上的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為題,你給我寫一篇經義。”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快,徐言尚在怔愣之間,他已經從書架上抽出一張白紙,鋪開在書案上,用鎮尺壓住,拍拍手,“好了,寫吧。”


    看他愣愣的,林月野道:“怎麽,還要我給你蘸筆磨墨不成?”


    徐言結結巴巴道:“你突然讓我寫這個,我……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林月野打斷他:“要什麽準備?等你上考場了,那題也都是第一次見,誰給你時間準備?快點兒,給你半柱香的時間。”


    他重新站起來,翻箱倒櫃地找香爐,卻隻翻出一個破舊的三足香鼎,金漆剝落,還慘烈地缺了一腳,隻剩兩足,放在桌子上站都站不穩。


    林月野拍拍頭:“這麽破的東西他還留著。”


    徐言道:“能用嗎?”


    林月野道:“寫你的去。你別管。”


    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書,摞起來墊在缺失的那一腳上,勉強站定,又去找檀香。這回任他翻遍了各個角落,卻也找不著一點檀香的蹤跡。


    林月野望著雪洞一般的房間,很有些氣惱:“這麽素淨的屋子居然連一支香都沒有?逗我呢?”


    徐言悠哉悠哉叼著毛筆,道:“要不就不寫了?你看連老天都阻止我……”


    林月野回頭瞪他一眼:“想得美!沒有香照樣寫。”他打開窗戶,隻見外麵是翠竹夾道的一條小徑,竹葉上還有殘雪,明月當空,乍一開窗,一股冷風“呼”地一下子灌進來。


    林月野掩好領口,搓了搓手:“現在月影是在小路的第四塊青磚上,你開始寫,等它移到了牆邊,我來檢查。”


    “……”徐言苦著臉,“林沐哥哥,非要寫嗎?”


    林月野道:“叫哥哥也沒用。這是考驗你的臨場應變能力。萬一上了考場,你一看是個不擅長的題目,怎麽辦?趁現在多練練,沒壞處。”


    徐言:“林沐哥哥……”


    林月野冷酷道:“廢話少說,快點動筆。”


    徐言苦哈哈地提筆蘸墨,一邊蘸一邊偷偷瞧林月野,一道眼風掃過來,他趕緊低下頭:“我我我我我我馬上寫!”


    林月野彎腰把兩足香鼎收起來,放回原處,轉眼看到摞在一起的那幾本書,最上麵的一本被香鼎掉了一些灰塵在封皮上,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便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再一看,還是清晰無比的幾個大字印在上麵。


    《月野文集》。


    林月野盯著這幾個字看了足足一刻鍾,仿佛不敢相信似的,顫抖著翻開書頁,第一首詩就是他被罷官發配到檀州途中,經過一處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時作的。


    當時他在牢獄中被獄卒折磨得隻剩半條命,眼睛在一夜之間就看不見了,被押送至檀州途中,兩個解差不知受了誰的差使,變著法兒的給他罪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歇腳的地兒,林月野跟著他們勉強在村落裏的一處人家歇下。那戶人家的小公子可憐他傷重,眼睛又看不見,也不在乎他是重刑犯,便熱心照顧了他好些天,兩個解差不耐煩地催促快些趕路,那小公子便疾聲厲色訓斥他們,說犯人都傷得這麽重了,你們還催他趕路,是想要了他的命嗎?


    林月野簡直如蒙天恩,覺得這小公子仿佛就是活菩薩,雖然看不見他長什麽樣子,但是在林月野的想像裏,他肯定有著最幹淨的眼睛和最單純的善良。


    不過山清水秀的地方適合怡養性情,卻不適合傷病的康復,雖然小公子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林月野的眼睛卻一直都沒有好,解差怕耽誤日期,不管他能不能看見,就強製押送他上路。臨走前,那小公子還依依不捨的,林月野便寫了首詩送他,沒想到被人編寫詩集時也被收錄了進去,還是第一首。


    林月野看著這首詩,也沒有翻頁,一瞬間,有些百感交集。


    徐言道:“林沐哥哥,林沐哥哥?”


    林月野:“啊?怎麽了?”


    徐言道:“我才要問你,看什麽這麽入神?我的經義寫完了,你看看。”


    “嗯。”林月野放下書,接過他遞過來的寫滿字的一張紙,湊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的確不錯,


    林月野頗覺滿意:“看出來你小子頭腦挺靈活的,講道理頭頭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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