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是因為雨太大,電閃雷鳴,他跪在地上被雨打得全身都痛,連誰在說話都聽不清。到後來,不打雷了,他跪得雙腿都麻木了,依然有雨點落下來,感覺每一滴雨都像是一根針一樣紮在自己身上,深入骨髓地痛。


    後來有一個人給他撐了把傘,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扔下一件披風走了。當時他頭昏腦漲,也沒看清那人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停了,晚英低垂著頭,模糊看見前方磚地上有一個小水窪,他想睜大眼看清楚,眼皮卻重得抬不起來,耳邊轟鳴,很想一頭栽下去再也不起來。


    徐言看他麵頰通紅,恍恍惚惚要暈過去,趕忙伸手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晚英全身滾燙,徐言摸了摸他的額頭,道:“別跪了,回去吧,你在發燒。”


    晚英搖搖頭,想說什麽,但是嗓子幹得冒火,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徐言嘆一口氣:“沒事,山長不會說什麽的。他當時說要有他的允許你才能起來,其實那是說給江師兄聽的。江師兄現在在藏書樓裏抄書呢,他不會知道的。”


    晚英點點頭,也不再堅持,安心閉上了眼睛。


    徐言半拖半抱地把他送回了房間,想幫他把濕衣服脫掉又不好意思,正好這時林月野推門進來,“子路?”眼睛瞥到床上的晚英,“……他跪完了?”


    徐言道:“晚英發了高燒,我就把他送回來了。”


    林月野道:“那我去叫桑鈺樂師。”


    徐言道:“我去燒水,順便到醫館裏給他抓些藥。”


    林月野道:“注意不要讓你們江師兄知道。”


    徐言笑了笑,想說江師兄沒那麽心狠,不用怕他知道,但是想起早晨江師兄說晚英害死了他的父母,又有些猶疑。


    雖說晚英出身不好,但是他性子隱忍又溫和,待人處事都小心翼翼謹守禮數,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害死了人家父母的人啊。不過這也輪不到他來操心,徐言搖搖頭,轉身出去了。


    林月野走到床邊,看著晚英燒得紅通通的小臉,不由心生憐惜。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麽,昏迷了眉頭也緊緊皺著,臉色白得嚇人,仿佛陷在什麽回憶裏出不來。


    桑鈺進來的時候,林月野正在幫晚英換掉濕衣服,晚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兩隻手腕上有很深的勒痕,血肉被撕裂,隱約露出裏麵的白骨。


    林月野把晚英放回床上,給他蓋好被子,走到桑鈺身前,道:“他……”


    桑鈺點點頭:“晚英以前受過虐待。”


    林月野:“怪不得。”


    “他不願跟別人說起這些,你也不要問,就當從沒見過他身上那些傷。”


    “我知道。”


    桑鈺在床邊坐下,林月野俯身看了晚英一會兒,不禁嘆道:“說真的,這孩子長得真是俊美,白白淨淨的,比女孩兒還要漂亮。”


    桑鈺看他一眼:“你想說什麽?”


    林月野的思緒飄到了別的地方:“你們這兒有沒有長得特別好看的小清倌啊,養在勾欄裏的那種?”


    桑鈺神色一滯:“……沒有。”


    “怎麽會沒有呢?你們揚州不是有名的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嗎?”林月野笑了,“我知道了,不是沒有,是你沒去過,對不對?”


    桑鈺:“你去過?”


    林月野道:“沒有啊,我又不喜歡男人。”


    “……”桑鈺突然沉默。


    林月野繼續道:“可是我們可以去青樓樂坊玩玩啊,我們一起去,我出錢。”


    桑鈺淡淡道:“我對那種地方沒興趣。”


    “可你不是樂師嗎?難道你從不去樂坊和那些樂工切磋切磋?”


    “我以為你說的是青樓。”


    “對對,還有青樓。都一樣啊,青樓裏也有樂伎啊。”


    “我說過了我對那種地方沒興趣。”


    “可你總對女人有興趣吧?”


    “……”


    林月野賊兮兮地看著他,“難道你從來都沒碰過女人?”


    桑鈺不說話。


    “不會吧,”林月野誇張地說,“西門樂師你年歲幾何,快而立之年了吧?你怎麽過得跟出家一樣。”


    桑鈺瞪他。


    “哎呀沒關係,以前都不重要。”林月野湊過去一把攬住他肩膀,“以後你就跟我混,咱們把揚州城所有青樓楚館都給逛一遍。”


    桑鈺:“……把手拿開。”


    林月野嘻嘻一笑,鬆開手,道:“你不要不好意思,我那有好多那種書,你先學習學習也行……”


    桑鈺的臉色越來越黑。


    “不要不好意思嘛,這種事我小時候都是無師自通,夫子在上麵講學,我就在下麵看……”


    桑鈺實在聽不下去了,大喝一聲:“林沐!”


    林月野嚇了一跳:“啊?……是,是。”


    “你……”


    “哎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桑鈺一僵:“……今天早上你告訴我的。”


    “是嗎?可是我記得當時我的聲音被風雨聲蓋過去了,你是怎麽聽見的?”


    “……”


    徐言從醫館回來,拎著一包藥穿過櫻花林,一抬頭,林水寒站在一株櫻樹下,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徐言慢吞吞地走過去。


    林水寒冷著一張臉:“子路,我怎麽覺得有日子沒看見你了。”


    徐言低著頭:“我……我最近挺忙的。”


    “哦,是嗎?那你來跟我說說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


    林月野和桑鈺在房間裏等了一段時間,徐言才端著水進來,衣衫不整,一臉頹廢的樣子。


    林月野噗噗笑了兩聲:“子路,出去燒個水怎麽跟撞見鬼了一樣?”


    徐言看起來非常不開心,沒理他,逕自走到桌邊,把一盆水放在桌子上,濕了濕毛巾,坐到床邊仔細地給晚英敷在額頭上。


    桑鈺對林月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問。


    林月野點點頭,也沒多想,以為徐言可能隻是碰到了徐子霖,被兄長訓斥了幾句而已。他對西門樂師說:“你們在這守著晚英,多給他蓋幾床被子,讓他發發汗,我去給他熬藥。”


    外麵雨已經停了,滿院清涼的月光。


    第8章 月暈而風


    那場滂沱的秋雨過後,天氣一連陰了十數日,書院裏的一些樹木凋盡了枝葉,徒留一片枯枝在冷風中搖擺。


    到了霜降這天,幾滴寒涼秋雨,林月野清晨走出房門,一腳踩在滿地枯葉上,才發覺秋天已經這麽深了。


    天氣很冷,過幾天可能還會下雪,林月野披了件天藍色的貂裘披風,穿過天井,向學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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