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的體會不如心的重要麽!”


    “嗯,這倒也是。可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發現了你的入學註冊表格,還有,真想不到,你竟然有二十八了!完全看不出來!”


    “你看我象多大?”


    “說你十八歲我會相信。”


    “嗯,我也希望永遠十八歲。”


    “你長得這麽年輕,還怕老?再說,男人老點怕什麽?顯得成熟。”


    “不是怕老,”葉承安用叉子玩弄著蛋糕上的奶油,“是因為,那年,我認識你。”


    顧展澎在微暗的燈光裏觀察著葉承安低垂的睫毛,葉承安感覺到他目不轉睛的注視,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想起那日落水以後,麵前的一雙手臂緊緊地抱過自己,兩人也是近得可以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


    “小安,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明天從午夜開始?”顧展澎柔聲道,“因為每一個明天都是從今天開始,哪怕我們不能預知明天會發生什麽,哪怕明天的甜,我們可能體會不到,今天也不能留下遺憾。所以,假如沒有明天,我們今天,依舊可以很快樂。”


    “最憎恨你這種花言巧語的人。”


    葉承安雖然這麽說,卻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必定是濕了,他努力把目光從顧展澎的臉上挪開,借著目光的移動,將那快要出框的眼淚成功地再吸收回去,可他的身體卻不能抑製地顫抖,不禁說出口:“這不象顧展澎會說的話。”


    “我以前是怎麽說的?”


    “你說,假如沒有明天,今天也毋須徒勞爭取。”


    顧展澎幾乎肯定了自己跟小安從前的關係,原來心中這股難以掩飾的愛戀並非空穴來風,都是因為失憶前係下的解不開的結,所以如今他們仍然捆綁在一起,分不得,舍不下。


    “小安?小安……”


    他慢慢靠近葉承安的臉,手指輕柔刮過他的眉眼,嘴唇猶豫著,終於印了上去……


    象是扯去了最後一層輕紗,顧展澎跟葉承安的相處,變得明朗起來。葉承安不高興的時候依舊難免刻薄,可顧展澎不再介意,他開始學著研究著小安的脾氣,了解他冷言語背後的潛台詞。因為那神秘不可知的過去,加上孤僻的性情,小安象迷霧一樣吸引著他,那種吸引慢慢地演變成一種誘惑,勾引著他的注意,如同中了招,著了魔。


    這天,他在書房找了本書,準備到樓上找葉承安,經過二樓,好象看見有人影經過,他喊了聲“唐叔”,卻沒人回應。樓上的洗澡間正響著,小安應該在洗澡。


    顧展澎往前走了兩步,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可以看見唐叔正在院子裏掃雪。他不禁皺了皺眉,剛要離開,發現旁邊的一個房間的門沒有鎖。葉承安和唐叔都跟他說過,空著的房間不要去,大部分的房間都上著鎖,隻有唐叔有鑰匙。大概因為是舊鎖,要拉得很用力,才鎖得緊,因此這個門才沒有鎖住。


    他並沒想要進去看,門卻在這時,象是考驗他一般,開了個fèng兒,露出房間一角,顧展澎躊躇一會兒,還是無法抗拒心中的好奇,便朝裏看了一眼。這一看,整個人楞住,如同給人釘在原地,再不能移動,又給潑了盆冷水,從頭到腳,每個汗毛孔都結了冰。


    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這不是一般的黑白照片,看上去,更象是……遺相。而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小安。


    第七章 生死兩茫茫


    門“哐”地關了個嚴實,接著是“喀擦”上鎖的聲音,轉過身的葉承安臉上毫無表情,說道:“不是跟你說過,有的屋子不要進麽?”


    顧展澎的心仍然給那遺相緊緊抓著,對近在咫尺的葉承安反倒忘了害怕。他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承安的臉,這人雖然蒼白如紙,可眼波流動,嗔怒笑罵的表情那麽生動,怎麽看也不象人已故去,剩下的魂魄。


    “看什麽?”葉承安問他,“怕我是鬼?”


    “你是麽?”顧展澎反問回去,“小安,我厭煩了猜來猜去,跟我說實話,這相片是怎麽回事?哪個活人會用這種照片詛咒自己?”


    “照片不是我弄的,”葉承安解釋得心平氣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弄個遺相算什麽……”


    “別說這些!告訴我,你是人還是鬼?”


    “人跟鬼有什麽區別?你讓我拿什麽來證明我是人是鬼?” 葉承安的眼神裏,明顯受傷了,那微的一蹙眉,竟讓顧展澎心跟真跳痛了一下,“這張照片,是別人拿來詛咒我的,同樣地,我生日的時候還收到過骨灰盒,上麵寫著我的名字;也有人做了我的人型玩偶,不高興的時候用針紮……”


    “怎麽……怎麽會這樣?”顧展澎詫異了,小安跟家裏人關係不愉快,他似乎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會僵到這個地步。


    “我的出生不被允許,也不受歡迎的。你難道沒聽過‘眼裏揉不得沙子’這句話麽?世上還有很多人,保留著這高貴的毛病。”


    顧展澎也想得明白,葉家家大業大,分配本就是個難題,小安沒有母親,父親又從來與他不親近,成為別人眼中釘,肉中刺是必然的,弱肉強食,他是葉家最容易欺負的角色,大概這其中許多不滿,也因此都撒在他身上。


    “小安……”顧展澎的心平靜下來,不象剛才那麽急躁,“是人都有不順心,別太認真,要學著給自己寬心,越艱難的困境,越要多想想美好的,才能繼續,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美好的也有,”小安身子靠在牆上,借牆的支撐站著,“可他忘了我。”


    這幾乎是肯定了自己過去在他心裏的地位,顧展澎慢慢靠近小安的身子,他們的臉近距離看著彼此,他終於說出來,已經不是問句:“我們以前是愛人。”


    小安卻搖了搖頭,忍不住苦笑出來:


    “你從來沒接受過我對你的感情,又何苦去忘?而如今再嫌棄我不人不鬼?顧展澎,既然你一直不喜歡我,沒必要再做出這樣的姿態,失憶後再來補償我,我們互不相欠。”


    顧展澎實在想不起來,曾經跟小安的糾纏,他隻知道他閉上眼仍舊那麽清楚地描繪出小安的每一個表情,不管是他輕輕鎖著的眉頭,還是愉快時,清朗的麵容。


    此刻站在自己麵前,這難掩受傷的一雙眼,濕潤著,卻極力忍耐,連帶著每一根長長的睫毛顫抖,他的嘴角倔強地抿著,似是責備,又似隻在獨自失望。


    顧展澎難掩心中愧疚,他既無法在親人的責難中保護小安,還跟著猜忌侮辱他,不管過去是什麽樣,既然決定一切重新開始,就不該再受過去陰影的影響。


    顧展澎沒有說道歉的言語,他伸出雙手,不輕不重地把小安抱在胸前,他聽見彼此的心跳的節奏,正慢慢融合在一處。心中的安慰督促著他,將小安略微顫抖的身體,再抱緊了一些。


    葉承安任他抱著,沒有動,隻把下巴擱在顧展澎的肩膀上,長長地嘆著氣:“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活著又怎麽樣?憎恨的,要強作笑容去承擔,喜歡的,卻總是望塵莫及,求之不得。一天一天在重複,所有的負擔,考驗,所有的不快樂,重複個沒完沒了,而有限的愉快卻是越用越少,總怕用光的一天。活著,還是死了,有什麽區別?”


    你真的相信人能看見鬼,鬼能看見人麽?葉承安在心裏暗暗地說,那是分離的兩個世界,兩處茫茫,互不相見。


    那天以後,葉承安一直悶悶不樂好幾天,連唐叔好象也在責怪自己的無禮,把他的少爺看得很緊,起居飲食他都攬過去,讓顧展澎不怎麽有機會接觸葉承安,這種連續幾天的隔離一樣的生活,讓初嚐戀愛滋味的顧展澎感到極度鬱悶,他樓上樓下一遍一遍逛著,盼望著小安也許在彈琴,或者畫畫,或者從走廊經過……讓他看上一眼,哪怕隻問個早安晚安也好。


    到了第五天,顧展澎再也受不了了,晚飯時候也不管唐叔的阻擋,執意要給小安去送飯。端了晚飯,站在葉承安的門外,竟有些緊張,心裏把要說的話又重新溫習一遍,要盡最大努力,做最壞打算。


    進了屋,四下裏的門窗都給擋得嚴實,反倒映襯著屋子裏的燈光的溫暖顏色。書架上的音響放著輕音樂,緩慢清幽的節奏裏,葉承安坐在壁爐前,一副悠閑散漫的模樣,而爐裏的火映紅他的臉頰,更加顯得俊俏。


    “你不象在跟我生悶氣呀!”


    “誰跟你生氣了?”


    “前兩天看你,臉拉得那麽長。”說著把晚飯放在葉承安麵前的茶幾上,“嚇得我緊張好幾天。”


    “我可沒跟你生氣。”


    “那幹嘛躲著不見麵?”


    “我沒躲,是唐叔讓我多在屋裏呆著的。他說外麵冷了,少出門省得著涼。”


    顧展澎前後想一想,真的,好象就自己一個人越想越亂,唐叔……


    “唐叔他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自己以為小安生氣,還擺出一副懲罰的臉孔,誤導自己。


    “他說,得讓你自己冷靜冷靜,不然下次又不知道猜我是什麽怪物。怎麽你覺得是懲罰麽?”


    “當然是!”顧展澎一邊細心地盛飯布菜,一邊把心裏的話說給小安聽,“習慣跟你膩在一塊兒,這幾天也不怎麽見,也不能跟你好好說話,夜裏連琴也不彈,好象你不在我的生活裏一樣,當然是懲罰。”


    把飯遞給小安,看他安靜地吃,眼睛低垂著不看自己,顧展澎感到心裏給cháo水一樣的力量推動著,把藏在心底深處那些話都推到喉嚨裏,終於忍不住,全說了出來:“我剛到的時候覺得這裏很陰森恐怖,而唐叔神出鬼沒,你又孤僻陰沉,我想不把這裏當鬼屋都難,慢慢地跟你相處多了,每日跟你呆在一塊兒,很習慣那種相處,心裏也喜歡,跟你在一起。那天看見照片,第一反映是不是所有的快樂都是假的,跟個鬼魂在夢裏戀愛,到頭醒來,卻是一場空。那種懷疑隻是下意識的反應,並沒經過大腦思考,所以,你不要跟我生氣,我其實,”


    顧展澎皺了皺眉,象是心裏覺得艱難:


    “就是怕失去你,我忘過一次,以前也辜負過你,這一次,我不想錯過。”


    顧展澎見小安低頭吃飯,雖然越吃越慢,卻一直也沒作聲,隻好問:“燒肉我做了一個下午,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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