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安斜視了他一眼,沒說話,腳步卻放慢。隻是顧展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們共同的過去,他一無所知,如今雖然天天相處在一個屋簷下,可他並不了解葉承安什麽,兩個人象是沒有交集的圓圈,想要聊天,還挺難的。


    葉承安戴了一頂跟上次不同顏色的絨線帽,深紫色的圍巾,襯得他的臉更加雪白,黑色合身的短大衣,深藍牛仔褲,裹著他勻稱修長的身材,顯得幹淨利索。顧展澎不得不承認,葉承安外形上非常有優勢,隻要他想,隨時可以成為一個奪目的人。


    “下次抓到你這麽偷偷觀察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葉承安說著瞪了顧展澎一眼,“我說到做到。”


    “你本來不是這麽凶吧?”


    “一直都是。”


    “也一直都這麽愛生氣?”見葉承安不說話,他又接下去,“是因為我生氣?我以前是不是做過讓你討厭的事?”


    “我說過,你的過去我不想談。”


    “那你的過去呢?願不願意談一談?”


    “沒什麽好說的。”


    “怎麽會?人過一輩子,總有幾件開心的事,能記得格外清楚,就象糖果,嘴裏苦的時候,拿出來嚐一嚐。”


    “我不吃甜的。”


    “不喜歡?”


    “不相信世上有甜的那種味道。”


    “甜味是有的,不管是舌頭還是心靈,都嚐得出。”


    “你倒是介紹一種糖果,能吃到心裏也甜的?”


    就這樣,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沒有什麽意義,卻被林間新鮮的空氣感染著,一路走著,心情漸漸放鬆,慢慢敞開胸懷。有那麽一刻,顧展澎覺得自己距離小安的心靈,跨近了一步。


    很久沒來了,葉承安記憶裏的那條小河已經幹掉了,隻剩下磨得光溜溜的鵝卵石。


    “你看,我的記憶也不可靠。”


    “隻是你長久不出門而已,世界是變化的,而你卻靜止不動。”


    “你總是尋機會教我做人。”


    “是看你那麽消極,感到可惜。你本來是個那麽快樂的人,而那天你想都不想就跳進湖裏了,好似生呀死,都看穿看透,這不是你這年紀該有的態度。要照顧你的身體,首先要調整好你的精神,我想,你並沒什麽病,隻是活得太灰暗,太消極。小安,你多久沒笑過了?”


    葉承安似乎真的想了想,望向遠方的目光裏,沒有一絲波動:“記不得了。”


    他目光延伸的地方,正是月亮生起來的方向。夜空的顏色正在變深,很快就要給星子布滿。山裏的空氣清新幹淨,冬季的天空清澈透明,有時候可以看見整條,銀河。顧展澎也向相同的方向看去,在深藍深處,他仿佛看見一雙年輕的眼睛,笑的時候,彎彎如新月。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在顧展澎的調理下,開始了正常作息的葉承安,剛剛整理好出門準備下樓,卻迎麵看見顧展澎匆忙上樓。


    “你起來了?我剛好要叫你。來來來,給你看樣東西。你先把眼睛閉起來,我讓你睜,你再睜開。”


    “我不玩無聊遊戲。”


    “不是遊戲,真的,是禮物。你配合一下吧!”


    葉承安隻得閉上眼睛,聽見窗簾拉開的聲音,接著是門,吹進一股清冷的風,害他打了個哆嗦。再然後……一隻手拉住他……他本能抗拒地甩手,那手卻用了力,不讓他反抗,另一隻手也蓋上他的眼:“別怕,跟我來。”


    任顧展澎牽著他的手,走上天台,葉承安似乎明白了禮物是什麽,因為,他聞到了新鮮的,雪的味道。


    “好了,睜開眼睛吧!”


    天地之間一夜白頭,微明晨光裏,雪依舊在紛紛揚揚地下,在每一寸空間,追隨著風的方向,飄舞飛旋,沾在眉睫之上,融化時,眼淚一樣地流。


    “還記得幾天前你說過,雪是冬天的精華,而這是個沒有靈魂的冬天。”


    “看來是我太悲觀。”


    “雪是祥瑞之兆,小安,連老天都配合,給你的冬天帶來靈魂,你是不是也應該有信心,這個冬天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從過去中走出來,那些都過去了,前麵隻有明天,明天是甜的,小安,你要打開你的心靈,才能品味出生活的甜的。”


    葉承安舔著落在唇邊的一朵雪花,竟真的有些甜,他的嘴角微微翹了翹,為了甘甜的雪,為了甘甜的,明天。


    第六章 假如沒有明天


    因為小雪帶來的降溫,屋子裏顯得冷,唐叔忙碌著生了樓上樓下的所有的壁爐。葉承安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火邊取暖,看書,彈琴的時候也少了,問他怎麽不彈,他說凍手指頭。


    “你家這麽大,怎麽也不裝個中央空調什麽的?”


    “這是祖傳的老房子,爺爺就是在這裏長大。他過世以後,奶奶為了紀念他,也不允許改變,反正平時在這裏生活的,也就奶奶跟我。”


    “哦,那能不能拜託你幫個忙?”顧展澎有些靦腆地提出要求,“我想學點簡單的調子,麻煩你教教我啊?”


    “你要學鋼琴?”葉承安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帶著玩笑的口氣確認,沒想到顧展澎竟然當真。“伸出你手給我看看。”


    顧展澎不明就理,隻好乖乖伸出手。他因為個子高,手也很大,雖然不似葉承安那麽修長美好,也不太難看,並自認為還算靈巧。


    “你的手長得不錯,不過拿手術刀更加合適。”


    “簡單的也不行?試試麽,說不準,我是個天才也不一定。”


    “就算你是天才,也太晚了,況且我們認識十年,你要是有天賦,我早就發現,別說天賦,你連起碼的常識都沒有。”


    顧展澎被損得有些沒麵子,卻不肯放棄,


    “勤能補拙,我多練習不就行了?來,來,教教我。”


    葉承安並不明白為什麽顧展澎這麽急切地想學鋼琴,他想也許日子過得太無聊,才會想弄點遊戲打發時間吧?也就不再推辭,琴房裏是比臥室裏冷,唐叔連忙弄了個電暖器,插通電源以後離開,在樓梯口看回去,鋼琴凳上的兩個人的背影並肩坐著,顯得親密,好象回到很久以前……他下樓時嘆了口氣,即使造化弄人,也希望這一切來得不晚。


    葉承安並不是個特別有耐心的老師,大多也是因為他以為顧展澎是貪玩而已。沒想到顧展澎還挺認真,隻是“勤”是否能補拙,也因人而異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在葉展澎的手指頭下顯得那麽簡單的事情,到了他這裏就是不同的故事。


    葉承安對他要求並不高,也極力地容忍著他的“一指禪”,一個上午 過後,那頑固不化的五個手指頭終於是開了點竅,顧展澎的右手終於能找到音符,並能彈上一兩句。


    “我到的第一個晚上,你彈的那個曲子叫什麽?”


    “你聽到了?”


    “想不聽到很難吧?你彈了一個晚上,害得我睡不著。”


    “你是在投訴我製造噪音?”


    “正相反,覺得很好聽。叫什麽名字?”


    “假如沒有明天。”葉承安說完,側頭看著顧展澎,似乎在測試。


    顧展澎臉露驚訝,卻不象想起什麽的樣子:


    “怎麽這麽悲?不好,這名字起的不好,是誰寫的?”


    “我。”


    顧展澎絕對相信以葉承安那帶著自虐的性格,能寫出這樣的曲子,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在什麽情況下,寫出這樣的曲子?”


    “忘了。”


    “哦……真的忘了,還是你期望著忘記?”


    這話似乎問錯了,葉承安轉身站起來,走了。留下顧展澎,看著那背影在空曠走廊裏,單薄而倔強,他越來越發現,葉承安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每一個身體髮膚的部分……開始吸引著他,渴望著,打開那扇關閉得又緊又久的門。他堅信那扇門後,他發現的不僅是真正的葉承安,還有他自己。


    還好,葉承安並沒有真的跟他生氣,午飯時候已經又坐在一起,還喝了他幫忙盛的湯。其實,大宅裏的生活,兩人年齡相近,慢慢學會了依賴對方,許久以前係下的結,也始終把他們牽繫在一處,盡管還不能知心交底,卻隔著極其微妙的膜,小心地探索著對方的世界。


    周末過後,葉承安咳嗽的老毛病有些反覆,縮在床上不肯動彈。唐叔端上加了梨的銀耳糖水。


    “是顧展澎燉的,說是對你咳嗽好的,午飯我給你送上來,別下去吃了。晚飯的時候再看你覺得怎樣。”


    葉承安接過去,透過細瓷的碗,感到湯水傳達出的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暖。午飯過後,他小睡了一會兒,睡得不怎麽沉,聞到一股甜甜的蛋糕味道,很清淡,分不清是夢裏的,還是夢外的。醒來的時候,天還沒黑,他到洗手間收拾一下,套了件白色的毛衣準備下樓,剛拉開臥室的門,發現唐叔正要敲門。


    “我還想看你醒了沒有。”


    “嗯,剛剛醒。顧展澎呢?”


    “他在樓下,你先進去一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葉承安回到臥室,卻發現唐叔並沒有什麽真的重要的事情跟自己說,他猜疑地看著唐叔,“唐叔,你今天怎麽了?”


    唐叔看了看鍾,也不再拖延,隻得說,“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走廊裏擺了兩排帶著香糙味道的蠟燭,燭光和香氣引導著他走到客廳,剛到,簡單的琴聲響了起來,是一首簡單的“祝你生日快樂”,不十分準確,也不怎麽連貫,卻誠意十足,彈奏的正是前兩天才跟自己學習的顧展澎。


    鋼琴上還放著一個不大的奶油蛋糕,如果說鋼琴曲是入門水平還不如,那這個蛋糕的水平簡直可以說是寒嗔。可葉承安感覺著身體裏一股暖流遊走,匯集在一顆“砰砰”跳動的心間,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這種感覺是好還是壞的時候,顧展澎已經端著那醜陋的蛋糕走到他麵前,輕輕說了聲:“生日快樂!”


    那麽多人祝福過他生日快樂,唯這一聲,讓他感到真正的快樂。


    蛋糕做得並不甜,明明是糖放得不夠,顧展澎還要狡辯一下,說是因為知道葉承安不喜歡吃甜的,才減少了糖的量。


    “可你不是說,會讓我喜歡甜的嗎?”葉承安故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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