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張文卓站在門口,酒氣仍重,神智模糊地看著他,喬伊連忙停止手上難堪的動作,有點賭氣地,進淋浴室去洗澡。這裏的客房張文卓是常年包的,有時他們也會過來住一住,這附近環境很好,夏日裏開著窗,就能聽見外頭的溪流。可是現在這種光景,什麽良辰美景隻能讓人心痛。他身子濕漉漉地走出來,轉身找毛巾,才發現張文卓還站在原地沒動,看不出是醉是醒,他突然問道:“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喬伊一邊把毛巾綁在腰間一邊琢磨著他現在到底是幾分醉,雖然張文卓的酒量不錯,但人有心事的時候是很容易喝醉的,而且他今晚著實喝了不少,於是大膽地試探回答:“因為我和我哥長得象嗎?”


    第五十一章


    張文卓眼色一凜,片刻之前的酒意頓時煙消雲散,多年前的鍛鍊,讓他從來也不會被酒色風月之類吞噬了警戒的心態。但他也沒有表現出不安和煩躁,實在joey這個形象已經遺忘多年,即使這般毫無準備地被喬伊提起,也不能掀起心底任何情感。他換了個姿勢,不冷不熱地說道:“你比你哥聰明多了。”他神智的變化如此之快,出乎喬伊的意料,他以為張文卓多少有些醉意,沒想到醉不醉這種事,好像他都能自行安排一樣,不免長了記性,為自己剛剛的冒昧有些後悔,正琢磨著如何化解彼此冷淡下來的僵局,張文卓卻跟他說:“晚上別走,在這裏睡,明天在這裏做個spa再回家,你先收拾吧。”喬伊極少對他的安排有所異議,張文卓轉身關了衛生間的門,拿手機迅速給阿倫發封簡訊:“查查喬伊近期都見過誰,今晚就去他住處搜搜,看有沒有跟joey有關的東西。”第二天下午回到柏林道的家,一隻小巧的優盤已經放在書房的桌上,是喬伊手上那個的複製品,旁邊的小紙條上寫著密碼“kangqing”。張文卓冷冷“哼”了聲,輸入的時候當年剛發現joey背叛他時的憤怒,又忍不住翻滾出來。然而,當電腦的屏幕被宛若昨日的舊照占滿,往日情懷不能自已地,一幕幕浮現……他沒想到joey竟收藏著這麽多倆人的合照。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算太多,除非偶爾手下人好事,會拍上幾張,大部分從模糊的像素上看,是joey從安全錄影帶之類的影像資料上剪下來的,有的是他們兩人並肩站著,沒有什麽交流;有的是他們輕輕抱著,像是打發下午的無聊;有的他們麵對麵,似乎在說什麽……平凡的畫麵,裝著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光。“你既然知道我會發現,為什麽不走?康慶不是都給你安排好了?”事發的時候,他親自審問joey,joey微仰頭看著他,那麽平靜,不見絲毫畏懼,也沒有隻言片語。“以為我捨不得動你?”張文卓的笑才真正讓joey絕望,眼神痛然一動的瞬間,讓他得意,“看來你真是這樣想的?”joey眨了眨眼,終於點頭。張文卓的眼神停留在他年輕的臉上,目不轉睛,吩咐手下的聲音冷得如同金屬:“給他個痛快,不留全屍。”joey最後對他的感情有多深,張文卓並不知道,多少有一些吧?但他為了康慶寧肯送命,那感情可不是一星半點兒的,他憎恨跟康慶分享某人的待遇,所以joey於他而言,無可眷戀,甚至對封悅跟康慶的恨,都發泄在他的身上。多年後,看見joey搜集的這些片段和圖片,張文卓心裏漂浮出有些說不出來的酸楚,他閉上眼,努力想像著joey當年的模樣,在山頂茶社裏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垂目專心地布茶,幹淨的手指在茶具間穿梭,聽到腳步聲傳來,猛然抬起頭的瞬間,多麽讓人心動?悄然關了電腦上的圖片,張文卓孤單沉坐,融入一片靜默的午後……自從那天從田鳳宇家回來,康慶一直話不多,封悅也沒敢深問。既然父親敢跟他坦白田鳳宇的真實身份,就不怕他們這幾個人都知道真相,畢竟彼此之間諸多關係厲害連接著,這個秘密揭曉與否,並不能改變任何表象。這麽多年過去,封悅,康慶,還有張文卓都查不到任何確鑿有力的證據,更別說其他人。若沒這樣的信心,田鳳宇又怎會再會柏林道?不管之後聚合變換,他們的身份就跟今天和以往一樣,田鳳宇依舊是田鳳宇,遲艾也還是遲艾。康慶和封雷,從來不存在什麽私人感情,若不是封悅夾在他倆之間,連起碼的朋友也算不上。當初小發會愛上封雷,康慶並非全無預警性格叛逆,飛揚跋扈,其實就為了吸引他跟芳姐的注意,骨子裏,他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人關懷,被人保護和疼愛,他隻不過嘴巴損毒,從來不會承認而已。小發剛剛顯露出對封雷的愛,是他同意去學烘焙,他似乎突然間想要轉變,眼神偶爾沉澱出一股溫柔。康慶不看好小發的一廂情願,但是當時他忙碌於擴展自己的地盤,野心勃勃地開始搭建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他幾乎情不自禁地把小發淡忘在腦後,以為他在封雷那裏碰了釘子,自然會老實地跑回來,但是他低估了小發的感情的堅持和執著。愛上封雷不會有好結果,小發現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治好了眼睛,卻還像盲人一樣生活,在康慶心裏,這些都是封雷的錯。但是這些話,他不能說出口,封悅聽了,要傷心。人在關鍵時刻,都隻會袒護自己的至親,會護短。封悅如今隻會因為封雷還活著,而在心中高興,即使封雷導致小發現在的處境,他即便難過,內疚,還是寧願他自己的親哥活著,哪怕他的生存就是小發的死境。人終究還是自私的,封悅不是大義滅親的人。


    這件事,康慶和封悅不能對質,就算他們都會為對方著想,理解彼此的難處,但本質上,他們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場。於是,迴避,是他們麵臨的唯一的選擇。多年的相處,他們培養出傳神的默契,誰也沒有提田鳳宇和遲艾這樁事兒。直到一天,康慶在外頭跟人應酬喝了點酒。他酒量甚勇,還沒誰能把灌醉過。但這種上層社會的社交,誰也不至於喝到爛醉如泥,難以維持身份的慘狀。然而適當的酒精,讓人放鬆戒備,有些平常日子裏需要提醒自己不能提及的話,這時候也順口溜了出來。到家已經十點多,留門給他的傭人說封悅也是剛剛到家。他前段去紐約周旋的事宜,現在結果出來,並不如預期的滿意,美國的兩個代理之間勾心鬥角,互相推諉,簡直勢如水火,弄得封悅焦頭爛額,家裏外頭腹背受敵,一時間實在有些狼狽。康慶推門進到臥室,見封悅正在更衣室,套在淺灰色的浴袍裏,手裏拿著換洗的睡衣打算去浴室洗澡。看他麵露疲憊之色,估計今天過得不怎麽順心,他可不是什麽脾氣特別和順的人,趕上鬧心的時候,脾氣也不小,給他哥從小寵的,總是多少會養些少爺脾氣。可能是看他回來,封悅沒有關浴室的門,將淋浴打開以後,回身在洗手台那裏刷牙。康慶在門口靠著,一邊鬆領帶,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邊問他:“下午出去找誰去了?”他兩點多的時候,打電話去公司,封悅的秘書說不在辦公室,讓他打隨身的手機。“沒找誰,”封悅涮去嘴裏的泡沫,“你找我有事?”康慶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皺著眉頭:“找田鳳宇有什麽不敢說的?”封悅楞了下,緩緩才說:“嗯,跟他喝個茶,沒說什麽。”“好不容易破冰和解,幹嘛什麽都不說?”康慶脫去外套,回身掛在衣櫃裏,封悅放開的淋浴屋裏,蒸汽飄散出來,“嘩嘩”的水聲,讓康慶的話語傳遞得不那麽清楚。“你們怎麽打算我不管,小……”他突然停口了,這個名字還是不要養成出口的習慣比較好,“他……我遲早是要接過來的。”封悅詫異地盯著他,好半天的,才緩過神來:“遲艾不會願意的,他根本不認識你。”“他認識誰?”康慶反問道:“他認識的那個人,值得他信賴嗎?”“不是……”封悅知道康慶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替田鳳宇開脫。”“你就是!”他說得斬釘截鐵,“你根本就不怨他,是不是覺得遲艾有今天,都是他活該自找?”封悅這件事上,是有些理虧,當年小發為救封雷受了重傷,生死未卜,不論如何,封雷應該照顧他,不應該讓他做出這麽瘋狂的行徑。而且封悅心裏清楚怎麽會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樣整容?他怎麽會知道封雷對自己的感情,怎麽會發現封雷當年為自己找的那些醫療團隊?他明白康慶忍耐多日,以他的脾氣憋上幾天,總還是得發作,封悅今天累得跟死豬一樣,這會兒也沒什麽耐心再去勸慰誰,隻好拖延。“待會兒再說吧,我洗個澡。”說完,他關上門,將康慶隔離在更衣室裏。康慶換了衣服,仍覺得焦躁不安,他出門下了樓,這會兒大部分人都睡去,樓下也隻有幾個角落裏的廊燈還亮著。他走到吧檯那裏,想要找酒,卻發現外麵影影綽綽地站著個人,看身型像是阿昆。阿昆近年多住在康慶以前在波蘭街的家,這樣方便幫他照看那裏的生意,偶爾有事會在這裏留宿。康慶和封悅現在的家,經過擴建以後,更加宏大寬敞,阿昆是有自己固定的房間。阿昆進門,發現康慶在,一時間也有點尷尬:“康哥,你還沒睡?”“你今天怎沒走?”“明天一早,不是要跟你出門?就留一晚了。”“哦,正好,過來跟我喝一杯。”康慶邀請,他在外頭也沒有喝痛快,這會兒一個人也是越想越氣,不如拉著阿昆解悶。“在外頭講手機?”“嗯。”阿昆到吧檯的吧檯裏搜找康慶喜歡,又不至喝得過頭的酒。“誰啊?”見他回答吞吐短暫,康慶追問了一句:“這麽晚,誰找你?”阿昆雖然麵露難色,但也不會跟他撒謊,直言道:“喬伊。”這個名字,讓康慶停頓下來,很久沒人跟他提喬伊,連六叔都消停了。聽說是跟張文卓過得挺快活,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不起眼的小明星,走哪兒都挺招風的。張文卓會喜歡喬伊,康慶算得出來,就像當年會篤定joey會混到他身邊一樣。“他跟張文卓不錯?”康慶突然來了興致,“不是說張文卓泡上一個跳舞的嗎?”“嗯,前段日子吧,好像也是六叔的門路。”“我操,”康慶笑了:“六叔還真成開窯子的。”他就是想轉移自己腦袋裏關於遲艾的注意力,喬伊這會兒再合適不過。康慶前前後後問了阿昆好些個關於那兩人的事兒,感覺到阿昆回答得有些不情願。不管喬伊跟他多麽無情無義,有joey的情分放在眼前,阿昆的忍耐力,其實挺驚人的。在勸說不成的情況下,他也沒有袖手旁觀,如果喬伊需要他,他隨時還是願意幫忙,所以當康慶用戲謔的口吻笑談喬伊張文卓的艷史,阿昆尷尬著,卻也不怎麽太愛聽。康慶了解阿昆的愛屋及烏,不再扯那些桃色新聞,又轉回剛剛的話題:“他這麽晚找你有什麽格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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