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好好的,成天胡思亂想,怎麽養傷?”張文卓無奈搖了搖頭:“最終方案還沒有拿到手裏,不過你最好別私自去找他,你也未必能找到,反倒連累他的家人。”“我不會那麽做。”“那最好,”張文卓臨走前,還是不死心,“封悅,你為什麽救我?”“你真想錯了,我沒有救你。”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留半點周旋的餘地,“七哥以後不要再提這事。”……封悅走到陽台邊緣,倚著欄杆半坐下來,樓下和庭院裏,都是製服和便衣的保鏢,私下巡邏,看守嚴謹。張文卓的車子停在庭院中央的泊車位,在兩名貼身保鏢的護衛下,他輕鬆邁著大步,上車前,扭頭朝樓上看過來,見到封悅倚欄而立地看著他,似乎更加得意,朝他揮了揮手。“別呆太久,進屋歇會兒吧!”阿寬過來,在他身後低聲問。“康慶呢?”“還沒回來,有電話說大概要晚飯時間。”封悅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目視著張文卓的車子遠去,阿寬便知道,他是有話要問自己。“受傷的原因,他是不是追問過你?”“嗯。”“你怎麽說?”“說你沒經驗,被流彈所傷。”封悅非常清楚,阿寬不可能再康慶麵前透露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信息。但他還是選擇問出來,並不是懷疑他對自己不夠忠實,而是,他希望阿寬能明白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態度,才懂得以後作何應對。“你……都知道嗎?”封悅不曉得怎地,竟不敢直視阿寬,但他微微側過臉,目光落在阿寬襯衣的尖領兒上。“嗯。”阿寬先是短短沉默片刻,又說:“但你不該救他。現在對他仁慈,日後也是要為他煩惱。”封悅眉頭輕輕皺起來,似有難言之隱,但如他素來的個性,不會平白說出來。阿寬不想他因這個人再添憂愁,但情勢如此,康慶不會放張文卓太久生路更是不爭的事實,這回封悅救下他,反倒要麵臨將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的抉擇,隻會更加艱難。“你……不會明白的。”封悅肩膀無力低垂,這會兒的他,沒有掩飾自己的脆弱和焦灼。“我不明白沒什麽,隻要你心裏清楚就行了。”阿寬不忍再看他如此為難,“將來的事再說吧,先別想太多。”說完,他一手拎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外套,一手放在封悅背後:“進去吧,你累了。”回國的漫長飛行中,封悅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著,康慶坐在他身邊,哪怕是他輕輕動個肩膀,也會低頭觀察他是否安好。康慶這半生,經歷過多少生死攸關的關卡,從來也沒懼怕過,他生來一副豪膽,沒什麽能嚇得住他。封悅對他而言,就像阿基裏斯的腳踝,吃一點苦受一點傷,都讓他膽戰心驚,惶恐不安,都能要了他的命。想起收到他在槍林彈雨裏失蹤的消息時,整顆心被真空壓縮般緊揪的疼痛,康慶就條件反she地想要嘔吐,而固執如他,現在也會少有的感謝蒼天,封悅依舊躺在他身邊,摸上去帶著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封悅到家以後,大概休息了兩個禮拜,閉門不見客,隻有私人的中醫西醫幾乎每天來往,他必須在公開露麵之前,盡快調整到正常的狀態,不能透漏任何重傷後的憔悴氣場。最先見到他的是律師和會計師的這個小集團,畢竟他們處理的是跟封悅切身相關的,最直接的利益,讓他們放心始終是封悅需要優先兼顧的。隨後就是“雷悅集團”最新的項目“華鳳山莊”的開業剪彩和酒會,當封悅神采奕奕地站在鏡頭前,深灰色的西裝,讓他略顯成熟,卻又契合今天傳統和正式的場合,眾星捧月之下尤顯得他身上旁人不能企及的一股鍾靈毓秀,在場記者從鏡頭中定格他豁達自信的微笑的同時,也能不驚嘆,柏林道的第一貴公子,實在是名不虛傳。張文卓隔天在報紙上看著風姿綽約的身影,之前在腥風血雨中奔命的日子,遙遠得有些記不清。封悅在短暫的休養和調整之後,似乎又回到從前的柏林道二少,而他心裏隱隱預感,現在的自己,重做以往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在所不惜的張文卓,已不是易事。


    第四十四章


    封悅重新開始工作以後,幾乎前所未有的忙碌,隻是把重點轉回“雷悅”,不僅是想鞏固“雷悅”在市場上的表現,更是為了盡量避免攪纏入康慶和張文卓的勾心鬥角。他的適當避讓,得到康慶的默許。封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現在的精力不過是藥物撐起來的,康慶很怕他如此拚下去,遲早要崩潰,但說也沒用,這幾年彼此的生意大規模擴張,助長了先前就已經算是倔強的脾氣,都不太能聽進別人的意見。況且他自己也是忙得無法無天,近日大筆交易湧入,事事不能掉以輕心。並且封悅這次出差遭遇的種種,根本不是偶然,凡事背後必有陰謀和計劃,就算封悅沒有百分百地交待細節,康慶心裏早就有數,他就算常給人粗枝大葉的印象,對有些事,卻是格外敏感,這種直覺部分是天生的,另外也有多年來與人鬥智鬥勇的爭搶,尤其是跟張文卓,若說在波蘭街還隻是拿命去搏,如今卻是不知多長了幾個心眼兒。對待張文卓這種人,比消滅更重要的,是利用。這天封悅過海開會,回來的時候,船艇的客廳裏,隻有他和阿寬。他平日裏辦公,是不帶阿寬在身邊的,今天司機來接他,發現阿寬坐在車裏,就明了這人肯定是有話要跟他講,但是整天行程安排緊密,好不容易等到隻有他倆的場合。“說吧。”封悅站在窗戶前,甲板上沒什麽人,再朝外看去,是分割不開的曠闊天海。阿寬走到跟前,把手裏的檔案袋遞上去。封悅抽出裏麵的報告,看得平靜而仔細。他沒想到,阿寬會弄到這麽詳細的結果,通常不管消息多麽靈通的人,側旁調查而去,都不可能事無巨細地查個通透,無非就是找些蛛絲馬跡而已。擺在眼前的結果,要麽就是圈套,要麽就是內鬼泄露,要麽就是有人格外開恩放行……依照封悅的猜測,很可能是大a鋪設了渠道,讓阿寬的調查暢通無阻,這人果然是有些本事。“還有誰知道?”封悅把東西推回信封,捏在手裏,依舊低著頭問道。“張文卓很可能也查得差不多。”“康慶呢?”“……”阿寬頓了頓,似乎有些為難,想了想才說:“他也在查這條線。”封悅把手裏的信封摺疊起來,再摺疊……反覆做著相同的動作,是他思考的習慣,阿寬沒有打擾,安靜站在一邊等待。“你查過‘史密斯’接觸過的亞洲人名單嗎?”“公開的有查過。沒有和你像的。”“私下的呢?”阿寬搖頭,或者是查不到,或者是沒有可疑的人。突然想到什麽,說:“也許不是亞洲人呢?”“我長得象外國人?”封悅笑著問他。這時候還笑得出來,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心寬如海。阿寬無所謂地聳肩:“這可不好說……也許‘史密斯’看走眼……”封悅沒有太過在意阿寬的話,然而某個想法突兀地竄入他的腦袋,也許“史密斯”認識的那個亞洲人,在自己的信息裏卻是外國人?幾天以後,封悅下午去醫生那裏復檢以後,正尋思著要不要回公司,卻被康慶在樓下堵住。“回家吧!”康慶對他說,“我讓廚子特別準備,晚飯一起在家吃。”封悅沒有異議,不管多少次,他還是對康慶接他下班回家這種小事,有種上癮似的著迷。“給我電話就好,幹嘛親自跑來?”“怕他們把你折騰到頭昏,我來不正好英雄救美……”康慶還沒說完,封悅已經打過來,他連忙收住襲過的手肘,順勢把封悅拉進懷裏:“怎樣?難不難受?”“還好吧?”封悅沒有掙,靠著康慶的肩膀:“有點兒累。”“累成這樣剛剛還想回公司?”不禁想責怪他逞強,“我最近沒管你,就是看你什麽時候會適可而止。”“幹嘛說我?你還不是一樣?”“我又沒中槍,沒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不醒,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後遺症……”“你再說?”封悅抬頭,皺眉盯著他,不高興了,“再說不跟你吃飯了!”“嘖,你……怎恁不虛心?”康慶隻好服軟,“我又不是不準你忙……相反,回家還有稀罕東西給你看呢!”“有多稀罕?”封悅興趣立刻被他吊起來,康慶不是無事獻寶的人。“求人不是這種態度吧?”趾高氣揚地,康慶湊近,等待封悅“付款”。封悅餘光瞅見和汽車前座的隔離板早就升起來,才朝眼前的嘴唇親了過去,本來以為隻是調情的淺淺小吻,不想嘴唇剛碰在一起,就像兩塊強性磁鐵靠近,康慶不僅深入,更突襲摟住他,大力將他壓倒在座位上,雙手開始不規矩地探索,封悅擋了兩下,拗不過,隻要任他索求……在車裏已經搞到腿軟,回家洗澡的時候,兩人再度性起,在浴室撲騰好久。坐在餐廳裏,看傭人一道道地上菜,封悅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康慶卻吃得比誰都歡,見他吃得挑剔,抬頭警告:“不吃兩碗飯,不給你看那個東西。”這種像糊弄小孩兒一樣的語氣,實在是讓封悅火大,但周圍有伺候的傭人在,他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在桌子下麵狠狠踢了康慶。封悅確實在琢磨那個稀罕玩意兒。吃過飯他們直接上樓回臥室,康慶拿出來遞給他的時候,他還是震驚住,那是一本軍事目錄的糙稿。之所以肯定是糙稿,因為封悅看過正式投送給各個客戶的目錄,而這個版本裏,很多東西還沒有修改掉。康慶指給他看的,是在頁腳那裏,做為背景花紋的圖像,一隻玩具樣的小手槍。“他用的是相片,不是圖畫,”康慶解釋說:“我找人對這個圖片進行還原,你看是不是眼熟?”還原的照片放在麵前,封悅愣住,和當年爸爸給他和康慶做的木頭手槍一模一樣。“做目錄的人,你認識嗎?“封悅問他。康慶搖了搖頭:“公開發行的目錄被修改,很可能是對方覺得不妥,現在連幫目錄做設計的人,也找不到,明顯是躲了。”封悅翻回封麵,這是全世界最大的軍工集團,從軍械飛彈戰鬥機,到全套的國防防禦係統,二十年來,引領著全世界武器裝備的方向……而幕後主人,那個赫赫有名的軍械設計天才,卻從沒有任何影像照片流傳出來,封悅不相信這個世界竟然如此小得可憐,不可能的。自打那以後,他冷不丁感到身邊微妙得讓人難以體會的變化,說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那是讓他不安的預感。但他實在沒有時間在不見蹤影的猜測上花費太多時間,他和康慶的事業都在全速前進,暗地裏的調查,生意上的應酬,無窮無盡,應接不暇。因為工作的交集,他和田鳳宇是頻頻見麵,可卻再沒見過遲艾,讓他多少有些納悶,時而禮貌性地詢問,田鳳宇隻說他身體抱恙,並不多提,讓封悅不得不佩服他雲淡風輕的定力。再次見到遲艾,已經是在兩個多月以後,秋天已經隻剩個尾巴,似乎隨時一場大雪,都會宣布冬天的來臨。遲艾並不僅僅是“抱恙”那麽簡單,封悅甚至被他憔悴的狀態,嚇了一跳。遲艾是非常注重外表的人,田鳳宇曾經跟他解釋過,說失明的人因為看不見自己,都會格外擔心自己留給人的印象。田鳳宇在維護愛人的形象上,更是不遺餘力,所以每次出現在封悅麵前的遲艾,幹淨得幾乎是一塵不染,從內到外,從穿著到精神。那天,封悅算是不速之客。上午在康慶的公司開董事會的時候,張文卓和康慶鬧得不歡而散,田鳳宇打電話過來,估計也是過問這件事。“方便說話嗎?”田鳳宇打算長談之前,通常會這樣詢問。“在車上,”封悅說,“剛好經過你家門前。”“那進來坐坐吧!”田鳳宇立刻邀請,“不介意,可以一起吃晚飯。”“嗯,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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