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裏,夕陽的餘暉從高大的窗戶間投she進來,落在牆上封雷的油畫上,他寬寬的嘴巴,嚴肅地抿著,眼神是特有的鋒芒畢露。封悅還記得他右耳下有個傷疤,是小時候自己發病,封雷著急地抱著他下樓求醫,結果摔倒,封悅縮在他的懷裏,倒是沒事,封雷卻被樓梯劃破了臉。康慶從後麵看見封悅的側臉,正盯著封雷的畫像出神,想起張文卓曾經質問地一句話:“封悅心裏誰最重,你我都應該清楚得很。”


    第三十一章


    盡管康慶成功地把封悅在公司昏倒的新聞壓下來,沒有見報,但並不保證這消息不被傳播出去,就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這條消息傳到田鳳宇的耳朵裏。先有遲艾屢次被夢驚擾,再來封悅在電梯中昏迷,他切身體會出所謂的“諸事不利”。田鳳宇第一時間打去封悅的手機,接電話的是阿寬,告知封悅已經出院,現在靜養之中,這會打了針,剛剛睡過去。“二少醒來,我會轉告。”阿寬最後說。“好的,那,讓他給我來個電話吧!”既然回了家,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吧?田鳳宇琢磨著,依舊不放心,就是阿寬的話,也未必能過於相信,誰知道封悅現在是不是真的在家呢?他們既然不想讓外麵得知封悅生病的消息,就不會輕易泄露他的真實情況。按照金如川說的,在封悅執掌“雷悅”之初,曾經惹來很大爭議,說這麽龐大的集團怎麽能交給一個常年生病的年輕小子的手裏?“就算競選總統,也要交健康報告的吧?”有人在董事會上公開詬病,“他若三天兩頭地因病離職,那對公司的影響得多大?”當時封悅因為封雷的去世,惹得舊病復發,確實在醫院裏秘密住了很長時間,“雷悅”交接的時候,都是康慶在幫他管理。他在這件事上態度極端強硬,甚至語帶威脅地回敬道:“誰能沒個小病小災,那不成在座都是金剛不壞之身?”那會兒康慶身上黑道習氣極重,這話多少有些象是威脅,波蘭街一手遮天的老大,放出這樣的話來,總是讓人有所顧忌。


    再說,“雷悅”一大半的股權都在封悅手裏,所謂不服氣的人,不過唧唧歪歪。想給他個下馬威罷了,實際上難成大器,於是便因為康慶的強行介入而不了了之。但從那以後,封悅的健康狀況,在整個“雷悅”都是謎團一樣,若病得重。從來也不會給人知道。所以田鳳宇才格外擔心,就怕這些都是他們放出的煙霧彈,就在他如坐針氈地等了整個下午,封悅的電話來了,語氣輕鬆得讓人放心。“沒事兒,就是暈了一下,”他聲音裏雖帶虛弱,卻好似真的沒什麽危險,“這兩天一直頭昏。沒什麽大不了地,常這樣兒。”“那就哪也別去了吧!在家裏好好休息。”“嗯,知道。你有空可以過來,”封悅少見地主動邀約,“我這幾天都閑著,有的是時間。”“過幾天再說,現在去也打擾你靜養。”田鳳宇敷衍地跟他說上幾句,掛斷電話,立刻就後悔了。以封悅敏感地個性,恐怕會覺察出自己的心不在焉。剛剛無論如何不應該讓他覺得自己沒心情過去,這下免不了讓他猜疑。想到這裏,不禁在心裏罵自己怎的沉不住氣。但是他來不及過分憂慮封悅可能地猜疑,遲艾的精神狀況開始每況愈下。自從那天說起做夢地事,他的睡眠糟糕到沒有質量可言,經常做惡夢,白天也沒精神,有時候靠藥物助眠,也依舊不安穩,甚至會出一身地冷汗,好像睡覺的時候有多遭罪。田鳳宇跟醫生談過好幾次,懷疑是不是說藥物對他已經沒有作用。醫生誠實建議,最好是聯繫最初為他設計療程地機構。田鳳宇猶豫了好多天,才最終無奈,撥打了美國地長途電話。那邊接聽地是電話錄音,在他剛剛報上名字地時候,立刻拿起聽筒。


    “他最近情況不太好,”田鳳宇開門見山地說,“幾乎整晚都在做夢,吃什麽藥都沒用。”“什麽樣的夢?”“他不怎麽說,睡眠不好,白天也是昏昏沉沉,無精打采。”“有試著給他注she嗎?”“有,沒用啊,而且頭疼,嘔吐,折騰得昏天黑地。”“不應該的……”對方沉默片刻,“你想把他送過來,跟我這裏呆段時間,我給他檢查看看,問題出在哪裏嗎?”這個田鳳宇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他知道這會張文卓肯定緊密盯防他,如果送遲艾回去,搞不好就什麽底細都給他弄出來了。“暫時不行,”田鳳宇拒絕了對方的邀請,“你說……他……這是恢復記憶的前兆嗎?”


    對方沉默片刻,沒有立刻回答,他心裏已有準備。“現在還不好說,我沒有親自驗證他的情況,很難跟你保證什麽。但之前他情況一直很穩定,按理說排除視覺刺激以後,不太會出現恢復記憶的情況,很可能隻是近來沒有做鞏固治療,所以有些反覆而已,你不要太緊張。”“那現在要怎麽辦?”田鳳宇有點不耐煩,“難道就看他這麽難受下去?”“他現在很可能是慌了,身體上問題應該沒有那麽嚴重,你得從心理上穩定他……”對方停頓了,似乎給他思考的時間,“你知道的……讓他感到安全,讓他能依賴你。”田鳳宇掛斷電話,陷入長久地沉思。


    封悅靜養期間,邀請田鳳宇不果,張文卓卻主動送上門來,並且他挑了康慶不在家的時候。管家帶著他進門,穿過空曠的客廳,朝樓上走的時候,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封雷油畫地畫像,暗自琢磨封雷為什麽要詐死呢?難不成真被小發感動,而要徹底退隱江湖?鬼才信他那種人會捨得從此銷聲匿跡。為了當年的局麵,他連自己深愛的親弟弟都能賣給變態折騰,區區一個小流氓,還能讓他突然轉性?似乎已經恢復不少,封悅坐在二樓客廳的藤椅裏上網,見他到了,把筆記本放在一邊。天氣已經很暖,他還套件淺色的毛線外套,像是格外怕冷,張文卓目視著他麵色沉靜,略帶微笑的神態,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來探望,當時封悅坐在床上,體不勝衣,雖然虛弱,卻猶帶一股特殊的溫柔……


    就像現在眼前的他,張文卓不得不承認,即便如今,這人似乎仍舊當年模樣,不曾改變。“七哥今天怎這麽閑?”“我每天都這樣啊,”張文卓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看著管家領著傭人,講究地擺上茶水,“又不是朝九晚五地上班族,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那麽累。你看起來挺不錯,看來外麵傳言也不可信啊!”“傳什麽?說我病危了嗎?”“嗬嗬,那倒沒有,不過大庭廣眾之下昏倒,也的確讓人擔心啊,阿慶那天可給你嚇個夠嗆吧?”“他早習慣了,不至於害怕。”“啊……”張文卓沒想到封悅說起這些,如此輕鬆,有些拿捏不住,狠狠忍了,才沒說出什麽,阿慶不擔心,自是有人嚇跑半條命,這類衝動的話。他今天來,可不是跟封悅找別扭,別惹惱了他才好。“喝茶吧,”封悅簡單說了句,自己卻沒動,“七哥今天來,有什麽事?”“我過段時間,要去伊斯坦堡去見幾個人,不知二少有沒有興趣同行。”“這就是七哥說的那個戰區行的條件?”封悅沒有忘記,就看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才肯提。“不全是吧!”張文卓胸有成竹地說道:“那要看在那裏談得如何,戰區可不是想去就去,能受邀請,自然就是要見大人物,所以說絕對是好事。請二少去,多少也是顯示咱們的誠意。”“你看我現在這副模樣,能出遠門嗎?”


    “時間還早,我相信二少的復原能力。”“七哥真看得起我。”封悅微微笑了,讓張文卓無法判斷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如何。就像他提前預料的,封悅並沒有給他確定地答覆,而且他尤擅推託,讓人無法逼問。有時候張文卓非常強烈地感覺到,封悅其實也在利用自己對他不一樣地感情,他們之間在感情和態度上的落差,讓張文卓時有難以忍受地挫敗感,讓他對封悅其人,更加愛恨交織。車子駛出封家大宅,張文卓回頭看看鬱鬱蔥蔥的深深庭院,明白這時候他最需要一隻非凡的推手,隻要封悅答應,就算康慶再怎麽反對,也未必能左右他最後的決定。


    而剛剛他已經很清楚地把此行的好處擺在封悅麵前,這是對康慶的新集團有益無害的一步棋。於是,他撥通了田鳳宇的電話。“我最近恐怕沒有時間,”田鳳宇毫不猶豫地拒絕,“有什麽事,電話上說也是一樣吧!”“當然行,”張文卓做出非常配合的姿態,“我這就發個文件給你,見不見麵,你看過以後再來決定。”說完,他從手機裏調出一個加密的檔案,裏麵是封雷抱著小發在日本的照片,給田鳳宇發了過去。他想像著田鳳宇看見照片時的表情,無由來就是一陣雀躍,暗自數著對方回電的時間,但是直到他到家,田鳳宇的電話也沒有打過來。他果然不是個衝動任性的笨蛋,張文卓在心裏想,他這一耽擱,反倒讓自己陷入被動了,這人在等什麽呢?張文卓終究是沒有沉得住氣,過了兩天見田鳳宇依舊沒有消息,忍不住打電話過去試探:“你該不是找人鑑定照片是否動過手腳吧?”他開門見山地說,“事到如今,我至於拿假貨糊弄你嗎?說實話,照片一到,我已經找專家鑑定過,否則怎麽敢拿給你看?”“那倒沒有必要,我隻是不明白你發這張照片來,是什麽用意,與我無關的事,才沒有急著跟你聯繫。”“無關?哈哈!你不用這麽沒有擔當吧?”張文卓繼續放出重磅炸彈:“遲艾外表的傷,整容掩飾得過去,可他身體裏的,你怎麽消除?不會這麽巧,他在同樣的地方也中過子彈吧?”“遲艾從來沒有中過子彈,我想你弄錯了……”“哦?”田鳳宇這麽否定,反倒進了張文卓的圈套,“那看來我得把他的x光片子給你瞧瞧。”田鳳宇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張文卓弄不到俞小發的醫療報告,自然沒法證明遲艾和小發受過同樣的槍傷,如今自己這麽全盤否定,反倒給他漏了口風。前段時間遲艾的失蹤,擺明就是他幹的,他是否知道遲艾眼睛的秘密還不好說,在他麵前絕對是多說多錯,田鳳宇將自己的提防之心,緊緊地提了起來。“見麵再說吧。”他無奈妥協。


    張文卓要去伊斯坦堡的計劃,康慶是知情的,他一早就懷疑這人很可能想拉著封悅去,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執著地非要拉上封悅出行,但多少猜得出,無非是要在封悅跟前加分的伎倆,畢竟張文卓對封悅的癡迷,已經是毫不掩飾的了,甚至有時候約上一幫打球的朋友,都會有人在他跟前旁敲側擊。康慶是肯定不會答應。不光是為了防止張文卓耍詐,更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封悅心裏的地位,他們在一起時間太長,長到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加分的驚喜,他潛意識裏其實忍不住會擔心自己的存在,隻是封悅地一個習慣而已。如果放任他和張文卓碰撞。搞不好弄出什麽火花,自己被三振出局,還不自知。這天康慶從公司出來,剛剛上車,六叔的電話追過來,問他最近有沒有時間出來一起打麻將。這段時間封悅在家休養身體,康慶幾乎足不出戶地陪著,少有出來應酬的時候。六叔之前打過幾次電話,也都被阿昆推掉。康慶是連電話都不肯接的,六叔直覺這是出了什麽岔子,自己把這小祖宗給得罪了。“都有誰?”康慶語氣冷淡地問。“沒外人。頂多加個公司的藝人。”所謂“公司地藝人”其實不過冠冕堂皇地藉口而已。康慶知道他指地就是喬伊。“抽不出時間啊。最近封悅不舒坦。”好不容易跟他通上電話,六叔自然不會放棄,連忙改了口風:“我也不愛帶藝人玩兒,輸不起地。算了,那就我們幾個?都是波蘭街的老人兒,好久沒聚會了。”“那倒也是,可有段日子沒聚,你訂時間吧,跟阿昆聯繫就可以了。”康慶這是擺明態度不想跟喬伊碰麵,他口風轉得如此之快,也是為了給自己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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