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悅會意,施施然跟他朝訂的座位而去。張文卓卻不以為忤,聳聳肩膀走了回去。康慶一邊坐下,一邊朝不遠處的喬伊看上一眼。不得不說,心裏很有些不高興。joey當年出事,家裏並不知情,隻當他出了意外。不過,就算喬伊不知道張文卓是殺害他哥哥的兇手,也不至於急功近利地湊上去吧?他難道缺錢嗎?本來覺得這小子挺懂事的,原來也不過是見錢眼開的庸脂俗粉而已。封悅看得出他的不痛快,故意專注地看著菜單:“要不要點些酒?”“來點兒吧。”康慶收拾心情。不再去想那個與自己不相關地小明星,“你也少喝一點兒,助助興。”“助什麽興?”


    封悅眼中噙著滿滿的笑意,瞅過來就像溢水的池中捧著驛動的月光,康慶怦然心動。“那就當紀念今天下午的美好時光……”說完,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對麵的封悅,緋紅起來的臉。隔著寥落的幾桌,他倆之間親昵而隱蔽地互動,看在張文卓眼中,無論表麵裝得如何淡定,內心裏卻已經忍不住妒火中燒。他這幾年槍林彈雨地挺過來,可不是為了回到柏林道看他們親熱。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無法把持自己對封悅愛恨交織的矛盾感情,想把他緊緊捏進手裏。哪怕破了,碎了,也隻能是自己的。他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猜想這會兒喬伊肯定是如坐針氈。


    從康慶走進來看見他和自己坐在一起,喬伊臉色不知多難看,他現在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就不該跟自己出來吃頓飯,結果打碎了他在康慶心目中幹淨地形象。“吃好了嗎?”張文卓看了看喬伊半天也沒怎麽動地盤子。“我晚上還有事。讓司機送你回去。”“好了。”喬伊恨不得立刻就能消失,如果可以穿越時空,他寧願下午做完就走,或者根本就沒去找過張文卓……又或者,當初根本就沒有衝動,跟他上了床。


    “不用你送,我自己叫車就行。”“那我哪能放心?”張文卓話中有話,讓人捉摸不透:“我已經叫另外地司機來了,就在外頭等你。”“嗯,”喬伊一推盤子,“我也想早點兒回去,明早還得去公司開會。”張文卓點頭,伸手招侍者結帳。到了門口,他先看喬伊上了車離開,這時另一個司機從車裏走下來,把鑰匙交給他,張文卓自己開車,朝著相反地方向駛去,不久消失在山頂斑駁的夜色中。餐廳裏,鋼琴聲停止,空中洋溢著小提琴地低吟,在時而傳進破碎而洶湧的海濤聲裏,像孤帆努力破風而立。因為喝了點酒,封悅臉頰飛起兩片淺淺的嫣紅,當康慶抱怨也沒覺得怎麽好吃,怎麽柏林道的白癡們卻趨之若鶩的時候,他抿嘴一笑:“吃什麽不是重點,主要是看在哪兒吃,跟誰吃。”“哦?你的意思,跟我一起,吃糠都高興,是吧?”“吃什麽糠?你不就是康?”封悅笑話他,示意侍者過來結帳。“張先生已經結過,”侍者過來恭敬地跟封悅說:“他還給您留了話,祝您晚上愉快。”康慶沒說話,拿出錢夾,抽出一張大鈔,壓在酒杯下麵,跟封悅走出餐廳。見他酸溜溜的不吭聲,封悅隻好安慰說:“他請咱倆的麽,該不是這也算我頭上吧?”“請我?哼,我看他恨不得請我吃幾斤砒霜呢!”康慶忿忿地上了車,張文卓這隻綠頭蒼蠅,總是知道怎麽噁心他。不過,他可不想讓這個小人得逞,好不容易跟封悅消磨這麽個平靜無波的下午,不能前功盡棄。車子滑行春夜溫潤的晚風中,封悅把車窗降了些,透進帶著海味地空氣,和最後一聲教堂鍾鳴地餘韻,讓他想起午睡時的短夢。“封悅,這些年關於你哥,我可都任你來去,沒管過什麽。今年別去了,跟我出門打球散心吧,這麽長時間,怎地也不能老是關在裏頭,人得往前看吧?過去的事兒,該忘就忘,你看遲艾過得多開心?”封悅扭頭看他,不見惱色,依舊愉快:“這話憋了好些天吧?可惜找不見機會說,今兒個是不是特意的陰謀啊?就為這段鋪墊呢吧!”康慶輕輕咳嗽,當做自我解嘲,又突然反應過來:“看出來我憋著話,也不給個台階下,真忍心啊你!”“有什麽不忍心?說不定哪天給你氣瘋,一覺醒來,就成遲艾那樣兒了。”他們在後座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逗扯起來,康慶踩住按鈕,將隔離板升了起來。


    張文卓的車,沿著盤旋的山路而下,森林公園的牌子很快閃進他的視線,他左轉進了門,沿著樹木濃密的小路朝前開,直到前方出現寬敞的空地,是一片水邊的礁石,那裏已經停著一輛黑色房車,見他熄火下了車,對方也從車裏走了出來,正是田鳳宇。這並不是田鳳宇和張文卓第一次見麵,畢竟現在同在一條船上,應酬的場麵少不得會有交集,隻不過大多時候,田鳳宇的事務都交給金如川打理,他不怎麽太出麵。張文卓嚐試過幾次想要隱秘地單獨約見他,都未能得逞,也許源自田鳳宇骨子裏天生的傲慢,又或者因為心虛而刻意躲避,讓他堅信這個人絕對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而張文卓今天下了猛藥,敢說出狠話來,卻多少有些“虛張聲勢”。以他多年在軍事集團間遊說的經驗來說,“田鳳宇”這個身份,很可能是有水分。一個三年前突然崛起,躍身福布斯富豪榜的新貴,看從小學到大學的教育背景有跡可循,社保號碼,納稅記錄無懈可擊……而張文卓卻深諳權錢通天的道理,這些記錄上的東西其實全不可信。他背地裏查過田鳳宇和遲艾,早就覺得他們蹊蹺,多年前遭遇的車禍,接受過那麽多治療的遲艾,想要他的醫療記錄,卻幾乎完全不可能,不管找了多少人,結果都一無所獲。以張文卓如今的能耐,要弄到這些信息,並不應該是什麽太難的事,除非對方刻意在隱藏,而且非常顯然,田鳳宇操縱的能耐,目前來看,依舊在他之上,即使上次綁架遲艾,強製進行的“體檢”,也並沒有得到特別“獨家”的消息,似乎能查出的每件事,都能被田鳳宇製造出的藉口所解釋,這讓張文卓懊惱不已。“真不懂怎的非在這種地方見麵?”田鳳宇悠閑地點了根煙,問他,“搞得好像見不得人,不是很容易產生誤會?”“這也是沒辦法啊,現在盯著咱倆的眼睛那麽多,有些事還是得私下裏說,否則傳來傳去,傳到封悅耳朵是怎麽個版本,可就不好說了。”“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這樣見麵,也不見得就沒人知道。再說,你又怕封悅什麽?你和他關係看起來還不錯吧!”“比不得你跟他的交情,”張文卓有十足地把握,田鳳宇肯定查過自己當年和康慶封悅的過結,“所以新計劃的事兒。還得你幫幫忙。”“你在董事局人脈那麽寬廣,哪裏用得著我幫忙?”


    “那些人……加一起的作用,也抵不過封悅吧?”“我看你是搞錯了,主席是康慶,你總打封悅的主意做什麽?”“嗬嗬,鳳宇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誰不知道康慶就一妻管嚴,他家可是封悅說了算的。”張文卓的口氣,讓田鳳宇覺得不舒服,訕訕回道:“那不見得,封悅精力都在雷悅,這裏不過是持著空股,根本不管什麽事,你主意還真是打錯地方了。”“話不是這麽說,封悅對康慶的左右能力,恐怕是無人能及,如果有其他地途徑,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張文卓見田鳳宇不鬆口,不得不放放狠話:“柏林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想生存下來,互利互助是少不得地。誰背後沒點兒不為人知地過去,保不準哪天,都有求人地時候,你說是吧?”這麽明顯地畫外音,田鳳宇再裝傻聽不懂,反倒弄巧成拙,露餡兒了。但他卻也沒表現出任何心虛,鎮靜自若地說:“那倒也是,能幫得上的時候,我自然不遺餘力。不過眼下我可沒覺得有什麽必要。”說完,掐滅了菸頭,對他說,“以後約個好點兒的地方見麵吧,這裏荒郊野外,看得人,談什麽都沒心情。”張文卓見他不肯買帳,既不想弄得難看,也不想輸這口氣,於是也打算退了,說:“要是什麽都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來談,就沒人大費周章地明察暗訪了不是?下回見麵,我肯定會先徵求你的同意,再決定究竟要在哪兒。”他們各自駕車離開,兩個人心裏,都很不痛快。柏林道上漆黑地深夜,零星地燈火,都顯得孤立無援。張文卓並不擔心康慶不讓自己負責新計劃,畢竟這是康慶肯接納他進來地主要原因,要的就是他手裏這塊市場。


    但以他倆的關係,康慶不可能會放心他一人負責,肯定要放個耳目在他身邊兒。不僅為了監視,也為了趁機把這塊市場牢牢把握在他手裏。這一點,張文卓自然不願意與其分享。董事局也不想他一個獨掌這個項目,所以現在爭端地焦點就是到底跟他合作的會是誰。張文卓不想要康慶的耳目,而康慶更不會放由他自由選擇,本來想田鳳宇從中斡旋,卻想不到這人如此難相處,軟硬不吃。張文卓手裏確實沒有什麽可以讓他低頭地證據,他煩惱地駕車往回走,卻未曾預料到,機會已經在家裏等他。走進客廳,張文卓看見小桌上工工整整地摺疊著喬伊的衣裳。他今天穿得很隨意,而餐廳格外正式,張文卓剛買來,還沒有來得及送給他地西裝剛好派得上用場。喬伊自己的衣服,倒是忘記拿走了。不過,也許是留給自己個藉口,再來找他吧?張文卓不禁暗自笑了笑,這點小心眼兒,哪裏逃得過他地眼睛?他回身剛要上樓,管家過來和他說:“先生,晚上有個叫方國倫的人打電話過來找您,留了個電話號碼。”方國倫是以前在波蘭街他的部下,他多年前逃亡海外,就再沒有聯繫,這次回來這麽久,好多舊人都想方設法找過他,倒是這個“酒鬼”從來沒什麽動靜,這會兒突然出現,肯定是要求自己幫忙辦事吧?張文卓沒放在心上,上樓睡覺去了。第二天他完全忘了這碼事,也沒有再去想方國倫這個人,直到幾天後,方國倫的電話又追到家裏,這次他剛好在。


    本想推脫,又一尋思,這人想來死纏爛打,推了今天,明天還會來,於是接聽了。“七哥,好久不見,您可是今非昔比了。”因為常年喝酒,方國倫的聲音低沉沙啞。“還是老樣子,你怎麽想起找我了?”“就是敘敘舊,沒別的事。”張文卓想,我回來這麽久,你都沒來找,這會兒敘舊有點牽強吧?於是他索性應了:“行啊,那約出來吧,什麽地方比較好?”“為了七哥好,當然是隱蔽,沒外人的地方了。”方國倫話音剛落,張文卓就明白不是簡單的事,當即來了興趣:“那就到我家吧。”書房不大,但布置很精巧,諷刺的是,並沒有什麽書,不過是個隱蔽的會客室而已,以張文卓多疑的脾氣,搞不好有什麽攝像頭監控也不一定,方國倫坐在沙發上,環視周圍,眼裏流露著敬佩和羨慕。多年前的血戰,康慶把他陷害到一無所有,還被人追殺,逃亡海外,可這些年過去,七哥不照舊還是回到原來地輝煌?方國倫向來視張文卓如楷模,這會兒心裏更加堅定自己的眼光。本來他就隻說敘舊,如果張文卓虛以逶迤,冠冕堂皇地用“忙,沒時間”的藉口推了自己,他今日就算有黃金做的情報,也不會來找,方國倫心底尚存血性。“你這些年是跑哪兒去了?”張文卓知他愛酒,專門開了瓶收藏的,他在這些方麵從不吝嗇。“在日本混了幾年,剛回來沒幾個月。”“哦,有什麽打算?還回波蘭街嗎?”“沒想好呢,先看看再說。”方國倫當年被康慶砍傷的手,至今也沒有完全康復,就因為戲虐封悅兩句,就付出如此代價,他在心中對康慶依舊恨之入骨。“嗯,想不想找找以前波蘭街的舊相識?”“唉,波蘭街已經完全變樣兒了,不回去也罷,不過說到風光,誰還能趕得上七哥?”“這麽說,可就是你沒見識了,”張文卓坐在他對麵,翹起腿,“二少如今叱吒風雲,就算坐在家裏,全球賭場依舊為他日入鬥金,哪是我能比得了的?”“他那是借了大少的光,”說到這兒,他怕自己會忘似地,連忙提醒自己:“說到大少,這次帶來的貨,還真是和他有關。”“哦?他可是沒了好幾年,能有什麽貨?”方國倫獻寶地笑了笑:“可不是麽!要不是我在日本這幾年偶然弄到,還真是想都不敢想。”“到底怎麽回事?”“我本來是想多調查些內幕出來,再跟您獻寶,結果啥都沒查出來,恐怕還得七哥親力親為了,”說著,方國倫從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張文卓,“你看這上麵是誰?”照片看上去感覺是截出來的,很可能拍照的人是為了拍別的景物,而恰好把這個人帶進鏡頭,因為像素很高,隻是截出的角落,也還算清楚。一個人帶著棒球帽,遮著眉眼,懷裏橫抱著另一個人,正準備要上車。張文卓看得出,戴帽子的就是封雷,而他懷裏那個捂得嚴實的人,很可能就是俞小發。“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七哥,你看後麵銀行招牌上的時間。”封雷後麵是家銀行,門口照片上顯示的時間竟是……張文卓心中一愣,那是封雷出事的一個禮拜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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