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美國並沒有順利成行,遲艾在田鳳宇出發前兩天生病,幾乎滴水不進。他清醒的時候,田鳳宇寸步不離地陪著他,隻能趁他睡覺的時候,再回頭辦自己的公事。金如川幾乎天天都到家裏來,他負責在外麵幫田鳳宇聯繫,有什麽消息,總是要第一時間和他商量。這天他傍晚來的,正趕上田鳳宇在餵遲艾吃飯,他沒見過哪個男人這麽耐心的,低聲地勸說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金先生到了吧?”遲艾即使生著病,對周圍的環境也總是敏感,“鳳宇哥,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來。”田鳳宇回頭,果然看見金如川站在門口,沒走過來,他湊到遲艾耳邊,小聲地和他說:“都吃完啊,別剩。”說完,把小夏叫到跟前,才走到金如川身邊:“走吧!晚飯剛準備好,一起用吧!”他們走下樓梯,一塵不染的巴西紅木地板,踩上去發出“篤篤”的聲音,金如川才明白這樣做,是為了能讓遲艾聽得見人來人往,不會被突然出現的人嚇到。


    遲艾這個人有點怪怪的,金如川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對,大概有缺陷的人,都有特別的脾性吧!“遲艾好點了沒有?”他問。“好點兒了,能吃飯了,”田鳳宇關了書房的門,“前兩天嗓子腫得連水都喝不下去。”“那麽嚴重?你要不要推遲幾天去美國?”“不能再推了,”田鳳宇說,“這事越快辦完越好,現在形勢很明顯,蔡經年找了張文卓回來,為的就是他和那些國際軍事政客的關係。我必須把美國那裏盡快搞定,我們再回頭來定這裏的政策。康慶那裏有什麽活動?”“倒是沒有,議會裏最活躍的胡進農和戰克清都是他的人,當初他們參選的時候,康慶投了幾千萬的競選基金,為的就是這麽一天,養兵千日,用病一時啊!”“封悅呢?”“他?康慶生意上的事,他不怎麽管吧!雷悅集團已經夠他焦頭爛額,今年的財政報告不太好看啊!市場反應很大,股市不買帳。”田鳳宇坐在沙發裏,好半天也沒說話,好像陷入沉思,金如川不知該不該打擾他,幹坐了會兒,見他還不說話,隻好清了清喉嚨,這下才把田鳳宇的思維拉回來:“不好意思,”他連忙為自己的失神道歉,“在想美國的事兒。”“哦,”金如川心想,誰知道你是想美國,還是想封悅呢?但嘴上隻說:“隻要有彼得漢維斯支持你,那就是禦賜的“黃馬褂兒”,這頭就好辦多了!”“我爭取吧!”田鳳宇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飛快地搜尋什麽,抬頭問他,“你對張文卓了解多少?”“不多,這人五六年前就消失了,在外頭做過什麽,倒是沒多少人聽說。不過,這幾天提他的人可真不少,說他在外頭很上吃的開,好像和不少軍政有交往。”“你多留意他的消息,他很可能來著不善。”“行,他現在是柏林道的焦點,想查他的人多著呢,怎麽也弄得出消息來。”


    金如川對田鳳宇也沒有把握,他徵詢自己的意見,不代表他的無知,相反,他覺得田鳳宇知道的,恐怕比整個柏林道上的人都多都全麵,但是他深藏不露,什麽也不多說。連彼得漢維斯都能聯繫上的人,區區一個張文卓,他還能查不出來?金如川很好奇他是怎麽和漢維斯扯上關係的,這人是軍工設計大師,美國戰備的三成到四成都是他旗下的公司生產的。但是此人低調到極點,幾乎沒什麽人見過他,更沒有在公共視線裏曝光過,行徑神秘。但是,田鳳宇這個人,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金如川早就查過,他就是這幾天火速竄上位的,“華揚集團”不過是個幌子,究竟什麽身家背景,都很難說,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美國的背景非一般深厚。若不是他實力雄厚,金如川也不會在強手如林的柏林道,選擇投他麾下,他把自己全部的前途和希望,都押在田鳳宇身上。人生是有一場賭博,早在下注押寶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輸贏。


    他們再說了會兒,去飯廳吃過晚飯,又接著商量,等田鳳宇回到樓上,已經接近午夜。小夏說九點多給遲艾打了針,這會已經睡了。他不想吵到遲艾,在客房的浴室洗了澡,換了睡衣,才進臥室。遲艾背對他躺著,微微弓著身,雙手合在一起,攏在臉前,象是要擋住自己的頭。田鳳宇上床,輕輕地靠近,在他臉上吻了下:“晚安,寶貝兒。”遲艾蠕動了下,嘴裏嘟囔著:“鳳宇哥……”“是我。”“唔。”他轉過臉,沒有睜開眼睛,還在睡。田鳳宇從後麵抱住他瘦小的身體,手掌扣住他的胸口。遲艾細軟的頭髮刮擦著他的臉頰,手掌下的心髒跳得平靜而軟弱,疲倦包圍著他,入睡前,他腦子裏沉靜成一片寂寞的黑白色,晃蕩著模糊的影子……兩天後,田鳳宇一大早乘坐私人飛機前往美國。他特意趁遲艾還沒睡醒的時候離開,就怕看見他病弱孤單的樣子忍不下心。但其實,遲艾早就醒著,他閉著眼睛假裝熟睡,田鳳宇吻住他耳垂說“再見”的瞬間,差點裝不下去。可是他強忍著,將臉埋進枕頭裏,沒有道別。他們並不經常這麽分開,遲艾的記憶是從五年前開始的。


    那以後,田鳳宇幾乎沒有離開過他,在美國,他們住在馬裏布靠海的家,窗外就是太平洋低沉的cháo聲。田鳳宇工作忙起來要出差,也會帶著他,有時候等在酒店,有時候,田鳳宇也會直接帶他去公司。不管周圍多少人,田鳳宇從來不掩藏對遲艾的疼愛和寵溺,遲艾的心即便尷尬,也甜蜜著。他對環境的適應,是緩慢而艱難的,這點田鳳宇很清楚,所以他們在美國從來也沒有搬過家,他對那裏的一糙一木,一桌一椅,都了如指掌。他們經常散步的沙灘小徑,後院的吊床和樹屋……他們度過的每一個晨昏,遲艾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不曉得自己怎麽會把過去遺忘,但他要把以後的每個瞬間,都銘刻在心。鳳宇哥第一次叫他“寶貝兒”的時候,吹著暖暖的南風,橡樹的葉子沙沙作響,海鷗鋪展翅膀,象空氣繞起旋轉的風車……空氣裏甜甜的,鳳宇哥說,那是牆頭白色的薔薇花兒。


    第八章


    遲艾的心沉浸在瀰漫著花香的回憶裏,漸漸又再睡去,夢裏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濤聲,帶來太平洋溫暖而濕潤的空氣,深呼吸,仿佛再聞到綻放如雪的薔薇……這一覺睡得不算太長,醒過來的時候聽見窗外起了風,衝撞在窗戶上,發出悽厲的聲響。門口響起腳步聲,是小夏,他胖墩墩的,腳步總是很重。“醒啦?”小夏走到跟前,“我把早飯端上來,稍微吃一點兒,準備的都是流食。”“幾點了?”遲艾啞著嗓子問,終究能發聲,雖然難聽點兒,心裏還是高興的。“快十點了,”小夏似乎走開幾步,大概在整理東西,“吃過飯還得把剩下的藥打完。”


    “不打不行嗎?都快好了。”小夏沒回他,進了更衣室,沒一會兒問他:“今天想穿哪件衣服?”遲艾對穿著很講究,有時候一天甚至換兩三次衣服。他的更衣室比普通人家裏的客廳還大,裏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都是田鳳宇親自挑選的。“隨便。”遲艾見小夏不回答,就知道這人打太極,有點不高興,轉身又躺下了。在這樣的事情上,小夏從來也不給遲艾討價還價的餘地,也許就是看中他這一點,田鳳宇才留他這麽多年,象遲艾每天必須吃的藥,就是少一頓都不行,不管他多麽不樂意,小夏都會盡職盡責地監督他一顆一顆吃下去,這在遲艾看來,多少是有點逼迫的成分,不過遲艾的任性,是有分寸的。小夏自然是看得出遲艾心裏的不慡,他從樓下端來早飯的同時,也拿來了電話,放進遲艾的手裏,細心而討好地說:“先生在電話上等你呢!”此時,田鳳宇的私人飛機,正從日本海的上空飛過,他打開飛機的鉉窗,看著窗外波瀾壯闊的雲海,話筒裏傳來遲艾沙啞的聲音:“鳳宇哥?”“醒了?”田鳳宇的話語,醇厚而柔軟,“吃早飯沒有?”“在吃。你起飛啦?”“是啊,飛幾個小時了,”田鳳宇不想提,又沒能忍住,“遲艾,早上……我知道你醒的。”電話那頭頓時安靜了。“別怪我,遲艾,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想我留在你身邊兒。我也不放心扔你一個人,但是這事兒太急,必須趕去處理。美國的事我一弄完,半點都不耽誤,立刻就飛回去,好嗎?”


    遲艾沒說話,隻“恩”了聲,田鳳宇想,他是怕自己聽出哭聲,才忍住不說。“好好吃飯,按時吃藥打針,小金和封悅有空都會去看你的。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別害怕。”田鳳宇又安慰好半天,才掛了電話。服務生過來問他午飯想吃什麽,他不耐地揮手將人打發走。


    飛機在雲霧間穿行,雲海之外的陽光,尤其顯得耀眼。田鳳宇閉目養神,想起遲艾握著話筒,默默流淚的神態,心不禁揪起來。五年來,他不止一次地在心裏發誓,這輩子要好好照顧遲艾,要寵著他,愛護他,珍惜他,要不惜一切讓他幸福。按照遲艾的心思,隱居在馬裏布的家裏,是他畢生的夢想。田鳳宇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至少他嚐試了五年,然後發現,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如今回來,他隻能反覆安慰自己,隻要他全心全意對待遲艾,在哪裏安家,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美國之行,田鳳宇缺席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社交活動,一年一度的賽馬慈善節。


    這天的馬場全部收入,都作為慈善經費,而獲邀前來參加的,非富即貴,都是金融政治版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因為近期議會要通過“軍需生產私有化”的法案,導致這場慈善賭馬,成了競標前提前檢閱。在封悅看來,簡直柏林道的鄰居派對一樣,熟悉的麵孔全都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有必要沒必要地出現了。馬場vip的入口,成了名車競艷的舞台,因為有人請來了代言慈善機構的明星陣容,導致和政治記者擁擠在一起的還有各路娛樂狗仔,各種型號的攝像機,話筒,閃光燈,聚光傘搶占著入口處有限的空間……封悅一走下汽車,被眼前這紛亂的景象震得不禁皺了皺眉頭。他和康慶的出現,在人群中引起一陣莫名的騷亂。他們的關係,並不是什麽秘密,這在政商兩界,都是談不完的話題,連娛樂記者都想編編他倆的花邊新聞。曾經有個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亂寫過一氣,雖然成功地博得了頭版,結果第二天就被炒了魷魚不說,還莫名其妙地挨了頓打。自那以後,稍微有些名氣的報紙雜誌都不會再拿他倆的關係炒作。但越是這樣,這些稍微知道內情的人就會越是好奇,每次他倆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麵,幾乎都是攝影機和話筒集中攻擊的對象。封悅以黑色的高級西裝現身,長腿細腰,眉清目秀,氣質風度都是毫無疑問的一流,讓今天請來的明星,也隻能退避三舍。況且這種揮金如土的環境裏,財大氣粗的“雷悅集團”主席的頭銜,哪是那些庸脂俗粉的明星們能夠類比?他和康慶在幾個外國保全人員的包圍下,並肩穿過閃光燈無情的空襲,上了台階。這樣雜亂的場合,康慶向來都很小心,何況,他和封悅都心知肚明,今天肯定會碰上張文卓。保鏢已經按好了專用的電梯,頂級vip的用戶包房都在四樓,那裏也是今天籌款的中心,賭馬隻是慈善收入的一部分,四樓這些有錢人,是更加肥美的目標,把他們逗開心了,隨便一張支票都是幾百萬起的捐贈。封悅和康慶上了電梯,他注意到美國保全對著袖口小聲和樓上通話,讓他們做好準備。“他們有點小題大做了吧?”電梯門一關合,封悅就湊近康慶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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