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你身上帶電話沒有?”封悅見他也不象有帶的樣子,沖阿昆喊:“阿寬,把你電話給我用一下。”


    “他是阿昆啊!”康慶握住他的肩膀,“封悅,你別慌……”


    “電話!”封悅尖銳地喊出聲,“給我電話!”


    康慶沒有辦法,隻好把阿昆的電話遞給他,封悅隻有一隻手能動,胡亂地撥著號碼:“我哥的號碼是多少?你記得嗎?康慶,你記得嗎?”


    “咱先進屋,我詳細和你說,好不?”康慶幾乎哀求,“你打不通的。”


    封悅卻退兩步躲開他,刺蝟一樣:“別碰我,”他終於想對了號碼,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轉入秘書台留言:“哥,我是封悅,你給我回個電話。”他掛斷,又覺得不對,再次撥通:“哥,這是阿寬的電話,你回撥到我手機上哦!”


    說完,他就往屋子裏跑,可能是為了回去找自己的手機,康慶連忙追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他,封悅卻沒有掙紮,呆呆地放任他用力的擁抱。


    “康慶,”他六神無主試探地問,“你說,我哥他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呀?”


    這種想法擊中心髒,帶來難以忍受的絞痛,封悅捧住胸口,試圖換氣來緩解,氣管卻象給人拿細線緊緊勒住,呼吸瞬間被切斷,四肢頓時無力,兩耳轟鳴,身體掛在康慶的手臂上,絕望地仰頭看著天空,滿天星辰雨滴般墜落下來,而他的世界陷入一片,不可救藥的黑暗。


    因為哮喘,封悅小時候經常夢見自己溺水,為了能喘過氣,拚了命地掙紮。這回他再一次夢見自己墜入深海,但他沒有反抗,也不試圖求生,象是睡著的魚類,向著寂靜的深海,沉淪而去……封悅的夢,一個連著一個,接踵而來,夢裏都是關於封雷的記憶,從小到大,似乎每一天都記得那麽清楚。


    他從小怕水,當康慶小發他們在海浪裏自由出沒的時候,封悅總是站在岸邊,遠遠看著。有一次康慶讓他坐在肩膀上,帶他在水裏玩耍,他心裏又是害怕,又是高興,但很快給封雷抓到,迎頭大罵康慶找死。後來他們搬去柏林道,念上貴族學校,五年級體育課考察遊泳,十歲的封悅,穿著嫩黃色的泳褲,卻怎麽也不敢下水,給同學取笑很久。他的遊泳是封雷教的,他象康慶那樣,讓封悅騎在肩膀上,從淺水區遊到深水區,耐心地讓封悅習慣水的浮力,習慣腳踩的是水流,而不是地麵……那時的封悅有些納悶,為什麽康慶不可以做的事,哥就能做?


    可他從來也沒有問出來,那是他和封雷之間,畢生都不會洞悉的,永久的秘密。


    封悅醒的時候,總是能看見康慶的身影,陪在他身邊,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跟他說話,但是,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昏沉中度過,夢著從前,夢著封雷的一切,他的頭腦刻意地屏蔽了那夜偷聽到的內容,似乎隻要不醒來,就可以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不管外麵的世界多麽混亂,他在昏迷中消極逃避。


    與此同時,康慶幾乎成了這世界上最忙碌的人。


    從波蘭街的血腥屠戮,到封雷突然爆發的意外,所有的事,都得他一個人來承擔和處理。封悅病得讓他心慌意亂,在外頭奔波的時候,一接到醫院守候的阿寬的電話,他的心都忍不住焦慮地翻個兒。那天深夜病得來勢洶洶,哮喘噴劑完全失去了作用,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封悅呼吸微弱到幾近於無。就象上次服毒,眼睜睜目睹懷裏的人,生命跡象逐漸消逝,卻束手無策的康慶,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經受這樣的考驗。


    dna結果已經出來,死亡通知送到,封雷的葬禮是由“雷悅集團”董事會籌辦的,而小發向來討厭這些繁文縟節,康慶隻想他生後安靜地走。也許這正是他想要的結局,康慶情不自禁地想,畢竟在最後的最後,封雷選擇和他一起。封雷的律師,都等待著封悅的身體狀況好轉,好和他商談遺產的事,而康慶並不想他們太早接觸封悅,他不想任何人,強迫封悅麵對,封雷不在人世的事實。


    等到封悅完全擺脫了機器的“操縱”,離封雷出事快一個月了,康慶在他麵前再沒有提過,而封悅也不會問,他們都努力地製造著一種平安的假象。因為糟糕的身體狀況,封悅一直住在醫院,幸虧有阿寬的幫忙,幫助康慶設了嚴密的保安係統,看守著封悅。他們都怕在這時候張文卓會趁火打劫,可是,泥牛入海的人,卻沒有半點風聲。


    藥物減半的作用,封悅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康慶不能在外頭耽誤太多時間,不管多少事沒有辦完,他一定會讓清醒的封悅看見自己。這樣兩頭折騰著,康慶憔悴不堪,唯獨強打精神,有時候坐在封悅身邊兒,因為病房裏的安靜,和午後暖洋洋的陽光,他會忍不住睡過去。這天封雷的律師再次聯繫上康慶,說遺囑裏不動產的部分,可以暫時擱著不急,但是“雷悅集團”股份的法律程序是迫在眉睫,再不辦理,就隻能算封悅放棄繼承了。


    康慶趕到醫院,封悅已經醒來,阿寬正在餵他吃飯,因為恢復了飲食,他臉色似乎比前段日子好一些。


    “我來吧,”康慶接過粥,“吃了多少?”


    “飽了。”封悅手上還打著針,往外推,不肯再吃。


    “幹嘛,我一來你就飽了?”康慶輕鬆地說,“我就這麽秀色可餐?”


    封悅雖然沒有笑,眼光卻柔軟下來。


    “你先出去,我和封悅有點兒事說。”康慶回頭對阿寬說。


    撤走了那些討厭而醜陋的機器,病房裏安靜而溫暖,讓人昏昏欲睡。康慶長長吸了口氣,擺弄著封悅更加枯瘦的手指,他連指甲都顯得蒼白而虛弱,這讓康慶又不忍心了,他硬了硬心腸:“封悅啊,我……這話,必須得和你說。”


    封悅抽回自己的手,緊張地攥在一起,不安地詢問:“以後,以後再說不行嗎?”


    康慶無法正視他哀求的眼神,把隨身帶來的盒子,放在他手裏:“這是你哥的……”他考慮了下用詞,一狠心,說,“你哥的遺物。”


    似乎被這兩個字煞到,封悅眼神凝固了,楞楞地盯著,轉瞬的功夫,眼淚“刷”地就流下來。


    康慶使了很大的勁兒,沒有湊上去安慰,想他至少嚐試去接受這個事實。封悅手指顫抖著,打開盒子,裏麵是爸爸用過的一隻古董懷表,帶著燒焦的痕跡。封雷並不用這麽老套的東西,但他總是隨身帶著。封悅拿在手裏,熟悉地按了下彈簧鈕,表蓋兒彈開,裏麵是他們的全家福,照片上封悅隻有四五歲的模樣,拉著封雷的手,笑得又開心,又害羞。


    如今,他是一家人裏,被遺忘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


    眼淚順著封悅的臉頰,蜿蜒流淌,無聲無息,沒有盡頭,沾在長睫上的,突然隔空墜落……康慶的心頓時就給擰起來,他探身過去,慢慢地將封悅摟進懷裏,輕柔得好像怕碰壞:“熬過這一段,封悅,熬過去就好了,”他心裏早疼得亂七八糟,不知如何才能安撫他激動的情緒:“我在你身邊兒,我還在呢。”


    封悅的埋臉在他的肩頭,終於哭出聲:“我想他活著,康慶,我想我哥,好好活著……”


    “我知道,我知道的。”


    康慶在他耳邊,輕言輕語地勸說,再溫柔地,一遍遍,吻去他的眼淚。


    很多事就是這樣,千方百計想要躲避的時候,哪怕被影she到一點兒,也通徹心扉;當無路可退,隻能迎頭而上的時候,反倒不象之前躲閃時,疼了一次又一次。畢竟人的身體和精神所能承受的疼痛是定量的,因此,即便施加得再多,痛到盡頭,多餘的疼,便被無意識地吸收或抵消了。


    封悅在病房裏接受了封雷動產不動產,加上投資股權,市值逾百億美金的遺產。在外人麵前,他依舊擺出冷靜淡定的態度,讓人摸不偷他的想法。自那以後,封悅似乎是對命運低頭,不再象以往那麽糾結掙紮,在心理身體上各方麵努力地調養,精神漸漸養回來。但是康慶沒有讓他出院,一是醫生建議這次不要匆忙,至少要把更方麵的指標控製到合理,再來,康慶也不確定封悅要不要搬回柏林道封雷那裏去住。


    事情的處理接近尾聲,封悅剛剛能控製自己情緒,這天做了一係列的檢查回到病房,康慶恢復了他和外界的聯繫,電視,網絡和手機再開始使用。他疲倦地躺在床上,因為檢查要禁食,這會兒體力透支得很,身邊兒的手機響起來,他以為是康慶,看也沒看,直接聽了:“幹嘛啊?”


    那頭似乎被他親昵而依賴的語氣震到,靜了那麽兩三秒鍾的時間,才不自然地出聲:“好久沒聯繫,二少近來可好?”


    第十八章(大結局)


    封悅從“東方帝豪”的地下停車庫進了貨物電梯,這是酒店運送內部物資專用的電梯,除了指定的樓層,不會多停,他直達九十九層,走到走廊的盡頭,再次核對了房間的號碼後,按了門鈴。門從裏麵靜靜地開了,卻沒有人,封悅並不驚慌,邁步走了進去。門在身後關上的同時,槍口也頂上他的腰眼兒。


    “二少果然夠膽量!”張文卓推著封悅走進客廳,“我還真怕你不來呢。”


    屋裏光線明亮,四周大片的落地窗,開放著整個城市奢侈的風光。封悅穿著醫院寬大的白色病號服,外麵披了件長身的黑色大衣,看得出是很匆忙,外頭已經那麽涼的天氣,他隻踩雙拖鞋,腳板兒格外地蒼白而單薄。張文卓不敢相信他是穿這一身,從正門走進來的。


    “對這裏很熟啊,怎麽上來的?”張文卓伸進他的大衣,一邊搜身,一邊問:“看來你對這裏也有感情,該不是常來回憶我們共度的良宵吧?”


    封悅對他的挑逗和戲虐並不回應,可當他的手摸到敏感部位的時候,忍不住躲避:“我身上沒帶武器。”


    張文卓竟然聽從,收斂自己的動作,不再搜了。衣服下瘦骨嶙峋的身體,確實讓他吃驚。雖然封悅向來瘦削頎長,可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沒象現在這般體不勝衣,腰身單薄得一手便能握了似的,看來封雷的死,對他的打擊,是難以想像地致命。他朝後退了兩步,注意到封悅在發抖,走到中央空調那裏,將屋子裏的暖氣升高了。


    “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澄清,大少的意外,和我沒有關係。”張文卓坐在沙發的扶手上,盯著站在客廳中間的封悅,“大少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他的錢一分也不會留給我,反倒是你,該是柏林道最年輕的億萬富翁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波蘭街+柏林道風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渠並收藏風雨波蘭街+柏林道風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