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卓終於能順理成章地看向封悅:“哪裏用介紹,二少我又怎會不認識?以後,還請二少多多指教。”


    “不敢,七哥客氣了。”封悅微微地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張文卓,他比康慶大幾歲,長得不如康慶俊朗,但特別注重穿著,封悅隨便瞄一眼也知道,今天他這一身沒個十幾二十萬是下不來的。而且,他並不是因為特殊場合才這麽花心思,他肯定是慣常這麽穿。


    “那我們進去了,七哥一會兒聊!”康慶胳膊攬過封悅,兩人朝裏頭走了。一路總有人和他們打招呼,自從封悅跟了康慶,康慶的知名度大大提升,甚至之前不怎麽愛搭理小輩的老傢夥,也主動和康慶寒暄往來。


    坐的順序很講究,簡叔那一桌都是清一色老傢夥,包括桂叔也正叼著菸鬥,陪簡叔說話,笑得極不由衷。康慶和張文卓坐一桌,因為芳姐是女人,所以也和他們坐一起。芳姐見他倆總算坐下來,湊到康慶耳邊說:“你今兒個搶了七哥的風頭,小心他找日子修理你。”


    康慶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搶,他就不修理我了?”


    芳姐心知肚明,會意地點頭,轉了個話題:“小發那個混小子呢?”


    “我沒讓他出來,關著呢!”


    “呀,你捨得關他啦?早這麽管著,他也不會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正說著,簡叔看到坐在康慶身邊的封悅,連連招手道:“二少過來跟我坐!”


    封悅連忙謝絕,那一桌都是波蘭街的元老,他誰也不認識。見他不肯,簡叔幹脆走過來拉他,封悅為難地看了看康慶,直到康慶點了點頭,示意讓他去,他才勉為其難地跟著簡叔過去旁邊的桌。張文卓隔會時間就過來和簡叔匯報什麽,就站在他身後,封悅能感覺他的目光偷偷掃過來,弄得他渾身不得勁兒,強做鎮定。


    開的是流水席,簡叔和一幫老傢夥吃了會兒,就驅車離去,換地方打麻將。康慶帶著封悅多吃了一會兒,便帶他提前離開。芳姐覺得挺詫異,一般這種場合,康慶能喝到最後,他酒量好,能把全場都放倒,自己還走著回去。沒想到今天竟然轉性了,兄弟們這麽挽留,他都不放在心上。


    其實,康慶早就看出封悅臉色不好,酒樓裏人多,空氣沉悶,他大概難受,卻礙著人多喧鬧,找康慶拚酒的人又排成排,他才坐在那裏忍耐著。出了酒樓,迎麵的風一吹,封悅舒服點,他靠著牆,有點喘不過氣。見康慶緊張的神色,連忙安慰他:“沒事兒,你回裏麵吧!我站一會兒順順氣就好。”


    “那麽容易就好了!”康慶伸手,幫封悅鬆了鬆領帶,又解開兩顆襯衫的紐扣,這種情形,他小時候常常對付,經驗豐富:“我這就帶你回去,要不要看看醫生?你有藥嗎?”


    “不用,真的,”封悅臉色稍微緩和,“病老早就好了,已經不怎麽犯,都不用吃藥的,就是裏頭太悶,喘氣費勁。”


    康慶拿手當扇子,給他扇風換氣:“那也回去,到床上躺著,你這幾天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一個人睡那麽大的房子,有點不習慣。”封悅坦白地說,“慢慢就好了。”


    張文卓送走簡叔,回來就看見這麽一幕:康慶一隻胳膊支在牆上,一隻手給封悅扇著風。封悅的衣領鬆著,露出細瘦清晰的半麵鎖骨。他們靠得那麽近,小聲地說話,明明曖昧,卻無端地那麽自然,仿佛他們就該那麽旁若無人地靠在一起。


    他想起剛剛簡叔警告的話:“你看康慶這一步棋走的,壓你死死,翻不了身!以後大少那頭的生意我們怎麽做?我一輩子壓著阿桂那頭,老了老了,可不想在你身上輸掉。”


    張文卓走上台階,清了清嗓子,說:“阿慶啊,你們這不是要離開吧?簡叔他們走了,才是好玩的時候呢!”


    康慶並沒有換姿勢,回頭說:“要走的,封悅有點不舒服。下次吧!我做東,請七哥喝酒。”


    “二少沒關係吧?”張文卓做關心狀,“是沒吃好東西嗎?”


    “不是,”封悅站直身子,說:“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就這樣吧!”康慶不再流連,“我們先走一步,回見,七哥!”


    “我不送你們了,二少保重!”


    張文卓目送他們離開,康慶的車就等在不遠處的燈光下。他慢悠悠點起一根煙,正琢磨著康慶和封悅的關係到底如何。照他的消息,康慶和俞小發關係不一般,兩人都睡一個屋了,封悅又怎麽可能甘心到波蘭街來做小?他倆未必是那種關係,張文卓眯fèng著眼,想起宴席開始前,封悅到門前,站在人群中卓爾不群的優雅俊秀,他隨便掃自己一眼,黑瞳如清涼夜色……張文卓冷笑,封悅啊封悅,你回到波蘭街,這遊戲才更有趣更有挑戰!


    這時,後麵有人過來,在他耳邊說:“七哥,辛葵在包房裏等您呢!”


    “走,會會他去。”張文卓將剛剛抽了兩口的煙遞給那人,正正身上的西裝,抬頭挺胸,大踏步走了進去。


    周末早上有霧,迎麵開來的車子,隻能看見兩束朦朧的光。司機開得很小心,車速平穩。封悅默然看向窗外辱白的濃霧,有些失神,直到手機的鈴聲將他牽回現實。司機抬眼瞧了下後視鏡,二少沉了一個早上的臉色,總算有些緩和,語氣裏透出一股輕鬆。


    “我今天約了我哥吃飯……我跟你說過,是你忘了……下午吧,幹嗎?……不好說,我哥本來要我陪他打高爾球,看吃過飯霧散不散吧……好,我到家給你電話,嗯……你多點耐心,別總訓他……好了,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誒……我到地方了,回頭打給你啦,拜拜。”


    一通沒有內容的電話,磨蹭了二十多分鍾。封悅掛了電話,才猛然意識到,康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沫嘰,平時總見他掛別人的電話,還罵人羅嗦的,讓封悅以後他說電話時多麽簡練,怎麽知道,他不比那些三姑四姨好多少,有的沒的也講半天。


    停車場上,寥寥幾輛車而已,封悅詫異,他一下車,阿寬已經領著幾個人,前後左右地圍著他走。


    “幹嘛?”他輕聲問阿寬,“發生什麽事?”


    “大少吩咐謹慎一點兒。”阿寬的話向來不多,說的也都是搪塞之詞。


    “用得著這麽誇張嗎?”封悅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裏問,“早知道回家吃,何苦要包場?”


    封雷仔細打量著他,麵色和藹地說:“你不是不喜歡柏林道?我想出來見你,你也許更開心。”


    “見到你就開心,哪裏都一樣。”封悅笑著說。


    難得他嘴甜,果然受用,封雷無限欣慰:“最近身體好不好?”


    “挺好的。”封悅仔細地研究菜單。


    “沒喘,沒咳嗽,沒氣短嗎?”


    “沒有,真的很好。”封悅說著抬頭,徵求意見地問:“我可以喝點酒嗎?”


    封雷聳聳肩,並不太介意:“身體沒問題,可以喝一點,不過,別點烈酒。”


    兩人都喝了點酒,身上覺得暖暖的,舒暢而輕鬆,一頓飯吃得逍遙自在,很是愉快。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溫柔撒遍整片山頂,遠處的城市仿佛來自懸浮在腳下的另一個星球,那麽遙遠,又如此熟悉。封雷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一股嶄新的氣息,那是遺失多年的,封悅的感覺。


    “哥,我想約簡叔吃個飯,好不好?”


    “你約,還是康慶約?”封雷直言不諱。


    “你覺得誰約比較好?”封悅繼續試探。


    “都不好,”封雷算有耐心地解釋給他聽,“這麽做,會讓桂叔不舒服,而且會引起張文卓的警惕。”


    封悅虛心地點頭:“這些我想過,所以我才想由我親自約,不讓康慶出麵。”


    “得罪人的你來做?康慶真會揀便宜。”


    “我沒和他說呢,你怎麽老對他有成見?”封悅玩笑地瞪了封雷一眼,“他做什麽,你就看不上。”


    “你別冤枉我,他要是能混出名堂,我照樣尊重他。如果他讓我弟跟他當小混混,那是做夢!封悅,我可告訴你,我答應你回波蘭街,不代表我同意你和他鬼混,我給你兩年時間,如果他不成器,你給我老實回來!”教訓歸教訓,封雷還是忍不住告誡:“康慶和張文卓合不來,但張文卓現在勢力很大,你讓康慶放聰明點兒。”


    “我知道,”封悅順從地點頭,“哥,你不生氣吧?我前段時間跟你鬧脾氣……”


    “兄弟倆生什麽氣?我就是怕你在康慶那裏受委屈,他那個又倔又驢的脾氣。”


    “他這些年好多了,都大人了,你別總拿小時候說事兒。”


    封雷頓了頓,有些話不必明說,他知道封悅心裏是有數的,他隻問:“你這麽做不後悔?”


    封悅直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不後悔,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


    第四章


    封悅到了家,給康慶打電話,接聽的卻是阿昆,語氣有些為難:“二少,康哥……他,在發火呢。”


    “怎麽了?”封悅一頓,小聲問,“是因為小發嗎?”


    “不是,”阿昆說,“葵叔那頭……”


    封悅一聽就明白了,簡單交代:“我這就過去。”


    到的時候,客廳裏沒幾個人,估計都給康慶罵走了,他一發火就愛遷怒,下頭的人都很害怕他。阿昆倒是在,見他來了,跟著他到了後麵的陽光房,低聲說:“上午開會,葵叔沒來,這不是第一次了。這幾個月的帳,都沒交上來,康哥打電話過去,兩人差點吵起來,不歡而散。”


    “知道了,這事先別和桂叔說,我去看看康慶。”


    門敲了三下,裏頭沒動靜。封悅又敲兩下,見還是不回應,在門外說:“康慶,是我,我進去了啊?”


    門從裏頭打開,露出康慶半邊身子,他臉色還是不好看,黑著臉說了句:“進來吧!”


    書房裏隻有康慶一人,窗簾拉著,屋子裏很黑,隻有角落裏一盞落地燈亮著。燈下的沙發裏,還留著康慶坐過的痕跡,看來這傢夥一個下午都坐在那裏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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