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恆,你,你別耍我!”馮嘉的掙紮虛弱而無力,任憑肖恆在他口舌之間攻城略地,肆意馳騁,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他媽就是個神經病,”肖恆胡亂地說著,“我和姚丹做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媽的,怎麽都是你?”


    尾聲


    第二天,馮嘉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空空的,他摸了一把,冰涼的被窩,看來肖恆已經起床很久了。他試著起身,無奈疼得厲害,他老實地趴在床上,陽台的窗簾隨風而動,有淡淡的煙味傳進來。肖恆在那裏抽菸。昨晚一幕幕,都在眼前,馮嘉的臉紅得發燙。他沒叫肖恆,靜靜地等待。過了一會兒,陽台的拉門聲,肖恆站在床前,看著他,臉上神態很不自然。


    “醒啦?”,“嗯。”,“你還好吧?”馮嘉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紅著臉應了聲,兩人之間,異常尷尬。肖恆始終沒坐下來,甚至連床單都沒碰,好似要劃清界線般,侷促地解釋道:“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你,別誤會。”


    三九天潑冷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馮嘉本來還麵紅耳赤,這會紅不下去,又白不起來,在衣冠楚楚,穿戴整齊的肖恆麵前,他如此赤身裸體,帶著羞恥的傷……馮嘉從沒如此尷尬過。他忍痛爬起身,穿上衣服,拿起書包,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門,一句話都沒說。他覺得這樣的時刻,說什麽都是沒用的。肖恆後悔了。


    他們依舊上下鋪住著,說著客氣的話,卻各吃各的飯,各打各的熱水,開始了各自的生活,不再有交集。隻是,無數個夜晚,馮嘉看著上鋪那深陷的形狀,徹夜難眠。到了周末,肖恆依舊回他自己的公寓,馮嘉睡覺時,夢見他的身體。


    肖恆和師姐分手了,又找了三年級的小師妹,小鳥依人,對他百依百順。肖恆依舊是女生寢室夜聊的話題,都說他這一年好似變了,偶爾眼神裏透露出的憂鬱,那麽迷人。


    大四以後,馮嘉大部分時間和老大混在一起,老大要考研,問他要不要一起考。馮嘉不打算考,他已經沒有錢交學費了,他需要一份工作,然後,離開這片時光。他想,傷心這回事,總會自己慢慢癒合。他第一份工作,迅速地得到了對方的offer,可他又猶豫,那意味著他要搬去深圳,遠遠地,離開肖恆,也許永遠再不會重逢。


    “讓我考慮考慮。”當他的話說出來,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幾乎完美的第一份工作。


    “豆芽兒,你要考慮什麽?研究生你不念,如今這麽好的機會,又給你毀了!你怎這麽不懂事?你呀,就等著後悔去吧!”


    他的“愚蠢”很快在寢室傳來了,老大帶頭批評,他大概覺得馮嘉這小孩兒太不知好歹。馮嘉吃著飯盒裏的青菜豆腐,他沒說話,頭低低地。肖恆正回來收拾衣服,他最近幾乎不怎麽回寢室住了。寢室的兄弟都說,他肯定和小師妹同居了,因為他們聽女生說,小師妹也經常夜不歸宿的。馮嘉固執地覺得肖恆不會,他說過,那裏是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肖恆聽見老大罵馮嘉的話,並沒說話,他很快收拾完,和他們不鹹不淡地說了再見,便下樓了。


    “你還歹也和肖恆做過兩年好朋友,人家的本事,你一點都沒學會,”老大見肖恆走了,才和他說,“聽說他拿到了哥倫比亞大學的offer,下個月就去簽證了,他家裏超有錢,簽證根本沒問題。人都是等機會,哪有讓機會等你的?豆芽兒,你呀,太孩子氣。”馮嘉去水房洗飯盒,忍不住朝樓下看,肖恆的身影,穿梭在忙著發芽的樹木之間,那麽挺拔,和孤單。他曾經放棄過出國念書的打算,如今,終於還是決定遠走他鄉了。肖恆想起那個在肖恆家度過的春節,想起肖恆若有深意地問他:“你能出國嗎?”馮嘉有點失神地回到宿舍,收拾了幾本書,他們現在課業已經很輕鬆,他的畢業論文也寫得差不多,打算再去圖書館查核些資料。他斜背著書包,沿著剛剛肖恆經過的林蔭路,一步步,不急不徐地走下去。


    圖書館前,竟遇到肖恆站在那裏抽菸。他似乎還沒有看見自己,馮嘉隔著不遠的距離,偷偷看著他。肖恆穿著淺色的牛仔褲,海軍藍的薄毛衣,袖口露著雪白的襯衣,他側身輕輕靠著燈柱,身後是一片開得厚雪樣的丁香花。他用手熄滅了菸頭,扔進旁邊的垃圾筒,轉身時,看見站在幾步之外的馮嘉,他似乎楞了一下,沒說話。馮嘉又不好這麽走過去,隻好說:“你也來自習?”,“不,我等她呢。”,“哦,”馮嘉立刻沒了話題,“那我去了,晚了沒座位。”,“行,再見。”,“再見。”


    馮嘉揣著雙手,進了圖書館的大門,他能感覺到肖恆追隨他的目光,可他不敢回頭。他找了靠窗的座位,依舊可以看見肖恆站在原地,他又點了根煙,他的菸癮真是越來越大。四月微風醉人,馮嘉甚至有點慶幸,可以這麽長久地注視他。真是奇怪,從第一次見麵,他似乎就能感受到肖恆的注視,而肖恆對自己的偷看,似乎並不怎麽敏感。他根本就看不進去書,胡亂翻了幾頁,再朝下看,還在原處抽菸。這半天抽了多少?這人瘋了啊?馮嘉開始猜想,也許他和小師妹吵架,正鬧心……他們為什麽吵架呢?小師妹對他那麽好,他們走在一起,不論外貌,身高,家世……都那麽般配。馮嘉憎恨“般配”這個詞。


    肖恆在這時候消失了,馮嘉若有所失,心裏突然空落落的。一定是等到人,兩人一起離開了。繁花似錦的林蔭路,成雙結對的,都是年輕的情侶,他們也在其中吧!趴在桌子上,馮嘉有點昏昏欲睡。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頭一看,竟是肖恆。他對自己說:“跟我出來一下唄,有事和你說。”馮嘉有點發蒙。


    當他發現自己和肖恆走在那間公寓的路上,馮嘉連忙說:“我不過去了,你有事在這裏說吧!”


    肖恆看著他,臉上沒笑容:“我有東西給你。”—“你剛才怎麽不拿到寢室呢?”


    “太沉,拎不動。”肖恆雙手也揣在外套兜裏,突然問他:“你怎麽沒接受那份工作?”


    馮嘉一時沒有準備,隻得胡亂說:“南方太熱了,我想留在北方。”—“是麽?”肖恆的反問,帶著一種洞悉的不屑。


    這不是什麽高明的謊言,他是在南方長大的,怎麽會不喜歡濕熱的天氣?倒是北方風雪交加的嚴冬,讓他吃不消。馮嘉閉口不言,他想,在肖恆麵前,他無法扯謊,可他也不準備告訴他真話。


    肖恆的公寓有些亂,他本來就不怎麽做家務的人,看來小師妹也沒替他收拾。馮嘉等在客廳,不肯再朝前走一步,那間主臥裏,有張他不想麵對的床。肖恆進了書房,很快拎出一堆書,接著又回去,再拿了一堆。“你這是幹什麽?”


    “這堆是考托福的書,我沒用過,都是新買給你的;這些是gmat的書,我看過,有幾本挺有用,我做了記號,你沒事多看看。”肖恆直視著馮嘉,心裏把守森嚴的門,給那雙憂鬱的眼腐蝕得再難閉合,他輕輕皺著眉,似有苦痛,說:“我等你一年,馮嘉,我們一起出國!”馮嘉徹底蒙了,他呆呆看著肖恆,胸口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聽肖恆略顯激動地繼續:“我們在國內不會有結果的!我沒法麵對我的家人,跟他們說,我愛上個男人!我們走,一起走,走得遠遠的。”


    “肖恆……肖恆,你說的是什麽呀?”—“老子他媽愛上你了!你高興了吧?愛上你,媽的,沒一天不想著你,抱女人的時候都瘋狂地想你的身體!馮嘉,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在外國沒人認識,沒人在乎我們是不是同性戀!”


    馮嘉不太敢相信,這是不是個玩笑啊?“你不是,已經拿到offer了嗎?”


    “不要唄,明年和你一起申請。你英語不錯,托福做些練習就沒問題,gmat我幫你。美國簽不過,你就先簽英國,然後過去再重新申請。英國簽證很容易,有存款就行。錢我幫你弄,你不用擔心……”


    馮嘉聽著肖恆不斷地說著他的計劃,更加不可思議:“你這是醞釀多久了?”


    肖恆目光溫柔下來:“我早就在想,可我不敢和你說,我沒勇氣,馮嘉,我不想做同性戀,可我愛你,愛得骨頭都跟著疼。你這個笨蛋,那麽好的工作也不要,你當我傻,看不透你的心思?”


    眼淚猝不及防地淌下來,馮嘉哽咽地,最後確認了一句:“肖恆,你不會再後悔嗎?”


    肖恆揩去馮嘉臉上的眼淚:“我說過,我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他們的嘴唇糾纏在一起,窗外漸漸亮起,萬家燈火。


    那一晚,馮嘉和肖恆緊緊抱著,終於睡了個悠長踏實的好覺。他夢見湛藍湛藍的天空,他和肖恆站在世界之巔,張開雙臂踮起腳,輕輕地飛起來,身後是肖恆結實的臂膀,他們飛過片片蒼翠,向無盡的蔚藍深處,遠走高飛……


    【第一部·完】


    第二部·在水一方


    龐大的波音747降落在奧黑爾國際機場的時候,正是夏日燦爛無比的黃昏。太陽離地平線還遠,空氣明亮而清透。十三個小時的飛行中,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馮嘉,在這個瞬間,突然有些模糊:他無法相信,自己的雙腳即將踏上美國的土地,而肖恆正在海關的另一邊,等候著自己。移民官是個半禿的老頭兒,翻看著他的護照和入境登記,然後拿起沉重的金屬章,『哢嚓』一聲印在他的簽證上。


    “wee to america.”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笑容,顯得不太由衷。


    馮嘉卻笑了,他濃密的睫毛眯在一起,眼睛像兩隻彎彎的小月亮。“thank you!”他輕柔而愉快地說道。


    美國,我來了,馮嘉心裏的喜悅,如同膨脹的氫氣球,隨風飛的越來越高,肖恆,我來了!


    第一章


    一走出國際到達的大廳,馮嘉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肖恆。他穿著白色的polo衫。淺色的牛仔褲,寬寬的肩膀,結實的胸膛,即使站在高大的美國人麵前,英俊的肖恆依然耀眼而醒目。馮嘉沖他揮了揮手,他從人群中走出來,盡量接近這馮嘉走來的方向,他的眼睛,始終沒有從馮嘉的身影上挪開。


    他們的內心激盪著,呼吸都不勻稱了,目光熾熱得能把彼此烤熟,可是在擁擠的人群中,他們吃了輕輕地擁抱,肢體上的動作,害羞而膽怯,並沒有呈現任何突兀的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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