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需要等我!”


    盧淩看他決然而冷靜的神情,心裏更加駭怕,但也不敢再說什麽,隻好低了頭,既沒有回答也沒有繼續追問。


    三頭駱駝帶了大量的清水和幹糧出發了。


    這些駱駝都是久經沙漠的商隊專用,不但熟悉途徑而且十分馴服,拓桑在邊境做大宗牲口交易時早已十分熟悉駱駝的性子,因此,也不管它們,隻騎了自己的馬,任駱駝跟在身邊。


    在這世界的邊緣,幾乎已經分不清楚時間和空間的區別,隻看到朝陽變成夕陽,夕陽又變成月亮。


    那張鮮活嫵媚的麵孔逐漸地在眼前清晰起來,他心裏一陣欣喜,伸了手,“君玉,君玉,我找了你好久了……”


    似乎立刻就要觸摸到,可是,心裏一空,手裏也一空,落在手上的是一粒被夜風吹起的沙子!


    那個人兒,莫非已經遠離了這塵囂而去?


    這念頭讓他心口欲裂,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死寂天地,三頭駱駝和馬似乎都變成了木駝木馬,不動也不叫。拓桑看看它們,一時之間忽然覺得它們和滿世界的沙子一般毫無區別。


    “拓桑,我總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夢。我好像是在夢裏一樣……”


    “拓桑,我好希望戰爭快點結束。這樣,你就可以天天給我梳頭髮了。”


    “拓桑,我們先去遊山玩水,以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君玉……”他提氣高呼,聲音在無邊無際的月色裏迴響,許久許久,依舊隻是他一個人的身影長長地拖在沙地上。


    “君玉,你在哪裏?你說好了要和我一起離開的……”


    “君玉,你答應了的……你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食言,為什麽單單要對我食言?你這個騙子……”


    “君玉,你即使要走,也應該等著我啊……”


    “君玉……”


    茫茫大漠裏的每一粒沙子都浸染了這撕心裂肺的絕望呼喊。慢慢地,這聲音就逐漸湮沒,最後隻剩下低低的嘆息,“君玉,你若不在了,我又該到哪裏去尋你呢?”


    第二十九章


    天空已經星光燦爛。如此璀璨的夜空卻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君玉躺在沙地上,時而清醒時而迷亂。逐漸地,清醒的時候就越來越少了。迷亂中,似乎有隱約的柔聲蜜語響在耳邊,那是拓桑的聲音,還有他伸出的溫柔的雙手:“君玉,我來了,我尋你來了……”


    “拓桑……拓桑……”她張開嘴巴,盡力的呼喊回應,可是幹裂的嘴唇發出的聲音是如此微小,小得連自己都聽不真切。


    君玉搖搖頭,眨眨眼睛,眼前空無一人,一切都是幻覺。最後的一絲希望和生的熱切都徹底斷絕,她眼前又一黑,躺在沙地上,幾乎昏迷了過去。


    滿天的星光已經黯淡了下去,隻剩下一彎同樣黯淡的細細的月亮冷冷地掛在頭頂。迷迷糊糊中,君玉忽然覺得唇邊一陣濕潤。


    她勉強睜開眼睛,一個黑影無聲地坐在她的身邊,將她的頭擱在了自己的胸前,而唇邊的濕潤,正是他在往自己的嘴裏一滴一滴的滴水。


    此刻,她已經完全脫水了,不能喝水,隻能這樣慢慢的滴水。


    “拓桑……”眼睛很花,看也看不清楚身邊的人,君玉心裏一陣狂喜,低了頭靠在那個很寬厚的懷抱裏,勉強伸了無力的雙手想抱著他的腰。


    “在你心裏,永遠都隻有一個拓桑!”


    這語氣平淡如死水,絕非拓桑的聲音。


    君玉勉強抱著他的腰的手軟軟垂下,恍然抬起頭,頭卻很沉重,幾乎不能掙紮。


    他看著她軟軟垂下的無力的手,看看她左肩上那道深深的傷口,慢慢地將手裏的水囊移開,小心地放在一邊。


    這水囊裏還有大半的水。旁邊,是一個搶來的少少的幹糧袋子。


    最初的兩天,他一直有節製地飲水,維持著自己的體力估算著可以支撐的時間。可是,兩天後,他也開始滴水不沾了,無論多麽焦渴,他都忍著,幾乎快忘記了還有這救命的水囊。因為,他一直清楚,那在前麵苦苦掙紮著想找到方向和水源的人,從來也沒有喝過一滴水。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整整七天沒有喝過水,又加上每個夜晚趕路,若不是有深厚的內功支撐,她早已葬身沙漠了。


    她勉強睜了眼睛,看著那雙平淡而麻木的眼睛,“朱渝……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我不能親手殺你隻好親眼看你死!”


    “哦!”


    他聽著她微弱的聲音,看著她手都抬不起來的模樣,許多年來,他從來不曾見過也決沒有想過,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終有一天也會如絕境的普通人。這時,她早已不是什麽鳳城飛帥,也完全消失了她的絕世風華,她蓬頭垢麵、奄奄一息,幹枯至極!


    慘澹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臉色全然的白如死灰。心裏一陣疼痛,他輕輕抱住她,摸了摸她冰冷的臉頰,恨恨道:“君玉,我再也沒有見過比你更醜的女人了!”


    “哦!”


    心裏的疼痛也壓不下去那股深深的恨意,他狠狠地盯著她:“你迷失方向又沒有水,我希望你至少會順著馬蹄印追上來。可是,我等了一夜,你也沒有追上來……”


    “朱渝……你……我……”


    他死死地盯著她:“你什麽?我什麽?”


    君玉微微搖搖頭,沒有開口。


    他的嘴角掛了一絲自嘲的笑容,“這沙漠裏,水就是命,我又不是拓桑怎會和君玉你分享性命!你是這樣認為的,對不對?”


    “不!我不想連累你……如果……”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敵人,你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上來了是不是?你可以不喝敵人的水,但是跟著知道路途的敵人走出去也沒關係是不是?”


    君玉沒有作聲,算是默認。


    他恨恨地盯著她,目光幾乎又如追砍她時的瘋狂,“我竟然連你的敵人都不如!”


    “而且,在我那樣嘲笑你之後,我們既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了,是不是?也對,我本來就不是你的朋友,誰叫你非把我當朋友的?”


    “我還固執地以為,這許多年來,你雖然不喜歡我,可是至少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他見君玉依舊不作聲,又忿忿地大聲道:“你不喜歡我,怕喝了我的水,更加欠我的情,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連累’我……”


    君玉見他嚷嚷得愈加厲害,不由得微笑起來:“你覺得自己很好麽?你才不好呢!你自己也有很多錯,脾氣又壞又別扭……”


    “我別扭又如何?再壞又如何?別人我管不了,你卻非諒解我相信我不可!”


    “我幹嗎要諒解你?你追砍我,你想殺我,我怎麽敢再追上來?!”


    “你也會害怕?什麽藉口?即使你看到我發狂,看到我追殺你,你也不能懷疑我!你不喜歡我,但是至少應該如相信拓桑一般相信我!”


    君玉簡直無言可答,幹脆閉了嘴巴好省點力氣。


    朱渝見她沉默不答,嘴角又浮起那種自嘲的笑容,“君玉啊,你口口聲聲說相信我,可是你終究還是對我存了戒心!如果換成拓桑,縱然他發狂,你也不會戒備於他吧!”


    “如果是拓桑,他無論怎麽發狂都不會拿刀砍我的。如果是拓桑,決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嘲笑我一番就獨自離去的;如果是拓桑啊,他根本就不會為了賭氣要我去妥協的!”


    他聽她微弱的聲音突然變得流利而開心起來,不由得握了她的無力的手,忿忿地道:“你不要口口聲聲將那個討厭的人掛在嘴邊好不好?我一聽他的名字就想殺人!”


    她並不回答。那一滴一滴救命的水,讓她的眼睛慢慢地亮了一點兒。她環顧四周:“朱渝,你的馬呢?”


    “殺了!”


    “殺了?”


    朱渝忽然笑了起來:“我恨你,所以把它當你殺了泄憤!”


    “哦!”


    他殺了汗血寶馬後,整個人幾乎陷入了完全瘋狂的狀態,像死過去一般躺在滾燙的沙地上,直到被燙得鑽心入骨的疼痛,才清醒過來,起身憑了記憶中的方向往回走。他本來就行得不太遠,所以,就在君玉和黑馬的身子埋在沙子裏躲避驕陽的時候,他已經悄悄繞到了她的身後。


    那時,他心裏對她的恨意簡直達到了頂點,恨不得她倒地就死。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明明如此痛恨這個人卻又偏偏不肯放棄,要一直悄悄地跟著她。反正這沙地裏,她也走不快,更絲毫也沒有留意會有活物跟蹤自己。所以沒了馬,他反倒更輕鬆地和她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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