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知沒有什麽效果,但是,運用起來,卻有點催眠的作用。她抬頭看看天氣,估算了一下時間,又看看自己身處的位置,估計暫無大礙,便睡了起來,隻希望睡夢中,能夠夢見一點水或者瓜果。可是,睡了好一會兒醒來,頭腦裏卻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夢到。


    再次上路時,又已是月到頭頂。


    身前身後,有時有微微的風,有時君玉以為是夜間竄行的動物,滿懷了希望準備尋來充飢,待得仔細看時又什麽都沒有。每聽得一點動靜,她就會雙目發光,渴望著即便是一隻鼠類也好,可是,沿途走下去,連鼠類也沒有一隻了。


    焦渴、飢餓到了極限,人的感覺也慢慢遲鈍起來,到得後來,有好幾次聽得風聲或者一些簌簌的聲音,君玉也不想也無力循跡去查探了。她已經隻顧往前麵走,似乎一往無前就會看到一滴水一滴甘露。


    第六天黃昏十分,一人一馬剛趁著降溫時刻上路,君玉忽然發現前麵橫著一個黑影。這是六天以來,她第一次看到這沙漠上有東西,心裏一喜,立刻趕了上去。


    在一丈遠外,君玉停下了腳步,心裏忽然沉到了穀底。那是一個赤金族士兵的屍體。此刻,這屍體已經完全被太陽曬成了幹屍。


    盡管變成了幹屍,君玉也清楚的辨識出,這士兵正是真穆帖爾最後的兩名侍衛之一,當初自己離開時,是掩埋了這幾人的。可能這侍衛被埋得淺了點,又被風沙颳了起來。


    整整行了六天,原來又回到了同一個地方。


    君玉下馬,頹然坐在了沙地上,夜風吹起沙子,灑了她一頭一臉。心裏忽然失去了繼續往前的信念,她抬頭茫然地看著越來越黑的夜空,幹裂的嘴唇滴出血來,嗓子早已幹澀得發不出聲音:“莫非,真是天要亡我?怎麽也走不出去了?”


    她伸手摸出懷裏的幾件零碎的事物,都是拓桑送給自己的,斷了的玳瑁的梳子,嶄新的題著詩的錦帕。她用那半截的梳子梳梳糾結的頭髮,但是,糾結幹枯的頭髮根本梳不動。她又拿了那帕子擦擦額頭,盡管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額頭也沒有汗水,全身的水分幾乎都被蒸發完了。她看看那幾句詩:


    結盡同心啼盡緣


    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


    玉樹臨風一少年


    她躺在沙地上,渾身的力量幾乎已經全部消失,眼前金星亂冒,腦海裏也一片混亂。慢慢地,那錦帕變得重若千鈞,手也無力地垂下,隻喃喃道:“拓桑,你現在到底在哪裏?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不再尋找我了?”


    第二十八章


    驕陽如火炙烤著沙地。這沙漠裏溫度實在太高,盡管這些士兵都是久經訓練忍耐力特別強,此刻也忍受不住了,暫時歇在一片沙丘的陰影裏,大口大口地喝著水。


    這些天的搜索,拓桑雖然嗓子喊啞,滿麵塵灰,卻片刻也歇息不下來,他嫌駱駝速度太慢,又騎上了自己的白馬,隻身奔出去老遠。他手裏拿了沙漠裏尋人撥沙的特製長棍,目光掃過每一寸沙子,可是天地之間依舊沒有絲毫的蹤影。


    又一輪血一般的殘陽沉下西邊的天空。


    一股又一股的信號顯示,大軍仍然沒有搜索到主帥的任何蹤影。就連弄影先生也沒有絲毫收穫。如此大範圍的搜索也沒有人,君玉會不會早已幹渴而死?絕望和恐懼塞滿心底,拓桑茫然地站在沙地上,看看夕陽又看看遠方,心裏一片空白。


    搜索的大軍已經趁著天氣涼慡追了上來。一名士兵拿了水囊遞給他:“君公子……”


    他連續叫了幾聲,拓桑依舊沒有絲毫反應,隻是呆呆地看著遠方,一動也不動。自從拓桑出現在軍中,眾人見他從來都是鎮定自若,尤其是少數曾跟隨他突襲金城經歷關口被圍生死戰的鳳凰軍,既見識了他絕世的武功,也見識了他罕見的鎮定,無論多麽危急的情況下總是談笑間輕鬆退敵。在他們心目裏,早已認定這個人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不會眉頭稍皺的。


    可是,現在他的冷靜鎮定早已不見了,幾乎已經快接近瘋狂的邊緣了。


    這些天來,他一天比一天失魂落魄,而搜索起來卻又精力十足。每次隻要有一點聲音或者影子,他都會欣喜若狂地循過去,而往往不過是風聲或者某些死在沙漠裏的動物的骸骨或者一些稍微大點的沙石。而這些聲音、影子之後,又是無盡的失望和恐懼。


    忽而充滿希望忽而充滿絕望,如此不眠不休地反覆折騰,他已經雙目赤紅,形銷骨立,可是他的精神卻依舊亢奮到了極點,幾乎永遠也不會合眼似的。就連他那匹原本雪白的戰馬也早已變得泥濘不堪,渾身的毛也分不清楚是什麽顏色了。


    盡管眾人都擔心著主帥的安危,心裏也各自焦慮悲哀,可是,卻決不如主帥的這名“貼身侍衛”一般失魂落魄。


    這些征戰沙場多年的將士,對於死亡就如對待老朋友一般,決不認為有多麽不可思議。經歷了這麽久的搜索,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懷疑主帥多半已經渴死了,也有心勸慰一下拓桑,可是,見拓桑這等模樣,他們無不覺得奇怪又駭異,因此,誰也不敢開口。


    眾人中,唯有盧淩知道君玉和拓桑的特殊身份,較之其他人,他追隨君玉日久,心裏也十分焦慮悲哀,可是見到拓桑這等可怕模樣,如果繼續下去,隻怕君玉沒找到,自己先死了。此刻,盧淩也顧不得心裏的悲哀,從那士兵手裏接了水囊上前一步,大聲道:“君公子,喝水!”


    他的聲音很大,拓桑看他一眼搖搖頭,又揚起鞭子準備繼續搜索。


    “君公子,君元帥也許正等著你呢!如果你倒下了,她活著卻又見不到你……”


    拓桑心裏一震,似乎清醒了一點,喃喃道:“是啊,她怎能見不到我?!我一定要活著見到她,她也一定要活著見到我……我們……我們……”


    這些士兵無不對君玉忠心耿耿,可是聽得拓桑語無倫次,說什麽“我一定要活著見到她,她也一定要活著見到我”,無不愈加駭異。


    但見他接了水囊大口喝起來又拿了幹糧猛嚼一陣,眾人總算放心了一點。


    略微休息了一下,眾人又出發開始了月色下無邊的搜索。


    直到新一輪太陽升起,眾人依舊沒有發現絲毫蹤影。並且,越往前走,越罕見任何動物的屍骨,天空裏沒有一絲風,地上沒有一絲聲音,世界到了這裏,忽然就像到了盡頭。


    拓桑看看那輪可怕的熾熱的朝陽,正要繼續出發,重金聘來的嚮導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君公子!”


    他看那嚮導幾乎有點膽戰心驚的模樣,停下,道:“什麽事?”


    “我們身處的位置已經是‘死亡之海’了,是這片沙漠裏著名的死亡之地,商旅繞道,生物絕跡。我在沙漠裏行走多年,帶過很多商隊,可是,我的經驗也隻能到這裏,不敢再繼續深入了,再深入我們也出不來了!君元帥可能沒有在裏麵,即使在裏麵……”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意思是君玉孤身一人沒有水糧即使在裏麵也早已死了,不用再找下去了。


    拓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卻搖搖頭,雖然他腦海裏也多次浮起這個可怕的念頭,可是真聽得別人如此說,卻立刻下意識地加以排斥,君玉怎會那麽輕易死去?情況越是危急,自己更要加緊尋找她。


    一些士兵看看這毫無生氣的沙漠和偶爾的屍骨,也覺得有些駭怕。他們並非想就此退卻,而是想起如果迷失在裏麵,糧水斷絕後,那種焦渴而死的感覺隻怕比戰死更要可怕得多。


    拓桑看了看前麵那片茫茫的死海,看看嚮導,又看看一眾士兵,微笑起來:“你們在這附近繼續搜索,等我信號。”


    盧淩搖搖頭:“一起進去,人多,搜索範圍也會大一些。”


    拓桑看看這無邊無際的“死亡之海”,這幾百人身處其間,隻如小小的塵埃,又何必讓他們白白喪生?


    他立刻道:“你們在這附近搜索,有消息就發信號。以7天為期限,如果我沒有出來,你們就全部回去,不用管我!”


    “君公子……”


    “我帶三頭駱駝出發。”


    盧淩見他神色堅定,完全恢復了往日的鎮定自若,立刻道:“君公子,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負責帶好這隊人馬,他們好好的出來,就要好好的回去!”


    盧淩見他那樣威嚴的眼神,隻好點了點頭:“我們在這裏等你。”


    “大漠邊上有一支接應你們的隊伍,你們等不到我就即刻返回,毋需耽誤!”


    盧淩驚疑地盯著他:“我們至少應該等著你一起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往事之鳳城飛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斜影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斜影傾並收藏江湖往事之鳳城飛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