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麟海胸腔裏發出清亮的笑聲,鬆開捂住他眼睛的手,轉而襲擊他粉嫩的雙頰:“就欺負你了,怎麽著?小豆腐,最喜歡欺負你了。”大概手底下觸感真是太好,麟海又著實摸了一把。


    “阿爹……哥哥欺負小君……”麟君小嘴一癟,說哭就哭起來了。當爹的慌忙抱了去,還不忘替弟弟“聲張正義”。這個時候他卻倚著父親的肩膀,沖哥哥做了一個鬼臉——原來剛才哭都是裝得。這個小妖精,趙麟海咬牙切齒的想。


    數落了麟海父親又開始考教他今天在私塾裏學了什麽,武功練的怎樣。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麟海答得不慌不忙,隻是趙麟君趴在父親的身上,扭來扭去的做怪樣,看的趙麟海心中一陣騷動,真恨不得過去把他抓過來,大肆拍打一通才夠。


    “這臭小子,仗著父母疼愛,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麟海心中暗暗道。


    別看趙麟海這樣想,其實對弟弟再溺愛不過的就是他。大概看出麟海被弟弟逗弄的已經憋不住勁兒了,父親在麟君屁股上拍了一下,大聲道:“搗亂!哥哥這裏背書呢,你也不安生。下來!站哥哥身邊把剛才教的,也背一遍!”


    “嗚……”麟君不情願的爬下地來,扭扭捏捏的走到哥哥身邊,半天不作聲。看樣子剛才教得是一定不會了,父親正要假意嗔怪一番,沒想到他小嘴一張,稚嫩的童聲竟開始背剛剛哥哥的功課。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餘人俱是心驚。剛才看他扭來扭去的搗亂,心思也沒放在哥哥的功課上麵,現在卻能一字不落的背將出來!趙庭淵沉默了一下,沉著聲音道:“小君,你知道剛才背的功課,是什麽意思嗎?”


    那小孩搖搖頭道:“不知道。哥哥背出來,小君就記住了。”說著,他朝著一直默默看著自己的哥哥扮了一個鬼臉,笑道,“趕明小君跟你去私塾好不好?哥哥?”


    這份天縱奇才真是世間少有。那兩個人對望一眼,心中都是同樣的心思。趙麟海低下身子,在小君鼻子上又颳了一下:“不好。我不要還拖著鼻涕牛牛的小跟班,丟趙家的臉。”


    “嗚哇!哥哥討厭!老是取笑小君!阿爹~~~”小君撲到父親的懷裏,拚命的撒起嬌來。


    一時間,書房裏笑聲一片。


    然而,這樣的日子總是太短。


    某日。父親趙庭淵把大兒子叫到書房裏。


    “麟海,今天總壇上,教主命我到湘南去,十日內啟程。”


    父親的臉上是蒼老般的疲憊,趙麟海眼睛閃了閃,一句話不說。隻這不說,對方已是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厲害關係。


    天地教教主以下有左右君使,四大護法。且不說這左右君使向來不合,明爭暗鬥,就連四大護法也是各自為營,都眼饞著教主的寶位。趙庭淵原是右使的勢力,現在卻要派他去左使管轄的地盤,其中的玄機,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


    “怎麽突然下了這麽道命令?教主昏庸?”麟海心中憋不住,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庭淵嘆了口氣:“昏庸?前幾日就跟我密談過了,就是讓我去當密探的。”


    趙麟海“蹭”的站了起來,快速的來回:“怎麽偏偏派給了咱家?我們雖然同右使一係,但素來跟左使一派並無太深過節,父親也深得教主寵信,為什麽突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趙庭淵心中苦笑——這無端的禍事,其實就是出在孩子的身上,隻是,這樣的話又怎能說出來?


    日前,趙麟君又被接到總壇上見教主。古來就有“母憑子貴”的說法,沒想到套用在臣子身上也同樣管用。趙庭淵連忙把小兒子送入府邸,正琢磨著怎麽讓教主認了這個“幹兒子”,卻聽見那小孩天真的問道:“阿伯,您是『富有四海,君臨天下』頂上頂上的那個人嗎?”


    聽見說起這話,趙庭淵心中咯噔了一聲。


    隨即教主慡朗的笑聲傳來:“哈哈!就算是吧,雖然不富有四海,一海還是有的!雄霸一方也是真的!”


    “那豈不是很多人都要跟你爭?”


    教主捏捏他的麵頰:“他們不敢跟我爭,他們沒我厲害。”


    小君可愛的睜大眼睛:“是嗎?可是有人說『富有四海,君臨天下』是每個真男人的夢想,他們因為怕您,就不跟您爭了麽?”


    當時教主好半天沒說一句話,隻是慢慢的,慢慢的將目光移過來,認真的看了趙庭淵一眼。


    那一刻,真猶如百年般煎熬。


    那一刻,趙庭淵意識到——自己的好日子,隻怕是盡了。


    “隻怕是我過於托大,無意中得罪了誰吧。”趙庭淵悄悄的避開這個問題,許久,悵然的嘆出一口氣來。


    沉默了好一陣,趙麟海突然道:“父親,讓我跟您一塊去吧,多個人多份照應。”


    “不。誰都可以去,唯獨你不能去。”趙庭淵低下頭,眼睛中又出現不同尋常的精光,“這一去凶多吉少,你母親隻怕是勸不住,定要跟我去了。如果你再去,小君又那麽小,趙家的這點香火,可不能在我手中斷掉。”


    “難道留我們兩個小孩子在總壇就安全嗎?”趙麟君激動的幾乎喊出來,“無依無靠無跟無基,隻怕你們還未到湘南,我跟小君就……”


    “所以要安排妥當了才能離開。”趙庭淵毫不猶豫的打斷兒子的話,“早預料到這一天,我跟沐長老已經商量好了,讓你跟他家的小女兒沐婷結成兒女親家。我們走後由他們照應著,應該無恙。”


    沐長老的大女兒是現任教主的正室,有這一層關係在,教主在位之日,沐家都不可能倒。


    “沐婷!”趙麟海失聲道,“那個醜姑娘,我不要!一點武功不會,私塾裏一句話不說,我怎麽可能娶她!”


    “你不想要,別人還搶著要呢!”趙庭淵厲聲道,“莫說她家一世榮貴,能護的你二人周全。就那沐婷小姑娘,雖其貌不揚,說話行事卻極為穩重,你猶不及,有什麽不好!”


    趙麟海隻呼哧呼哧喘氣,一句話不說。他平時性子極為內斂,輕易不動怒或高聲喧譁。隻是麟海自幼高傲,認定自己必然自己作主。而這婚娶乃人生大事,居然就這樣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趙庭淵看他不語,卻一臉倔強表情,知道今晚無論如何無法說服他,於是轉而長嘆出聲:“你這樣,我們怎能放心離壇呢?難道我趙庭淵如此無用,竟要將一點香火,都要全然葬送在這裏?”


    “死則死亦。有什麽大不了的。”趙麟海嘴上猶自狠狠道。


    “你是無所謂自己的性命。那小君呢?他才四歲,你以為留他一個人,他活的下來嗎?”


    趙麟海身子一顫,眼中的光芒慢慢的散了。


    “算了,今日不談,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趙麟海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但看見父親疲憊的表情還有擺手的動作。他咽了心中的念頭,低頭退了出去。


    外麵已經是月朗星希的長夜。趙麟海望著一輪明月,想起父母即將遠行生死不知,自己終此一生閨房無樂,不由淚水滾滾而下。


    “哥哥,哥哥……”


    小君拖了一個大枕頭,揉著眼睛走了過來。


    “為什麽你還不睡?小君沒有哥哥睡不著……”小君將柔軟的身子揉進哥哥的胸懷裏,大枕頭甩在了身後。


    趙麟海心中空空蕩蕩,俱是“小君沒有哥哥睡不著”,“你以為留他一個人,他活的下來嗎?”等句子,隻覺得天地之大,隻有懷中這一人是自己的牽掛,而自己十二歲稚嫩的雙肩,就要扛起著浮萍般脆弱的生命,兩個人相扶相協的走下去了。


    “小君,你也已經四歲了,不能天天在我房間裏睡知道嗎?不要老拿怕黑當藉口。”趙麟海悄悄藏了眼淚,假裝嚴肅道。


    “不要嘛~~小君要跟哥哥一起睡,哥哥好溫暖,而且最疼小君了~~”四歲的趙麟君撒嬌是絕活,他知道隻要自己撒嬌起來,父母或是哥哥,都隻有投降的份兒。


    “可是哥哥總要去做一些事情,將來也會離開你的……”


    “那小君就跟哥哥一起走,哥哥做什麽小君就做什麽,小君一輩子都不要離開哥哥……”


    一輩子嗎?


    你可知道你的這句話,我要為之付出的代價?


    也許你一輩子都不知道,你的這句話,對我意味著什麽。


    趙麟海把弟弟柔軟的身體深深的嵌進自己的懷裏,眼淚就這麽一顆一顆,滴到背後的泥土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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