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燭幾人策馬沐王身後,沐王不自覺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楚姐姐怎麽樣了?”南燭在詢問楚風荷的傷勢。聲音清朗。莫名地讓人心頭歡喜。


    “你不問還好,問起來可愁人了。杜若他‘媳婦’刺了一刀在她後背,出了一地板的血,還刮花了她的臉。好端端一個美人,就算留得住命也算是毀了。”魯冰花說。聲音慵懶,吐字緩慢帶著京腔,清晰有力,明明說著不鹹不淡的話卻透著股陰森勁。魯冰花愛憎隨心,在好友麵前更不會藏著掖著,他明顯已經對訾雲英有了十成怒意。訾雲英若是再在他麵前出現,定是小命不保。


    杜若沉默。


    他本應該是今天最難過的人。可他理解魯冰花的憤怒。


    “楚姐姐以後該怎麽辦。”南燭皺眉道。楚風荷好不容易脫離樊籠,誰知遭此大難,這一生,她恐怕真與姻緣無緣了。


    “咦?這是什麽?”南燭突然咦了一聲。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穿過鼓樓,進了東西大道。東西兩市的大道最是熱鬧。沐王等人引起不少人倚門張望。百姓們自覺地將燈籠舉在風雪下,夜風裏,雪飛中,兩排燈籠拍成一條壯麗的火龍。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沿路許多女子都開了木格子窗,從窗口丟下手絹來。


    紛紛揚揚地,跟雪花舞成一片。南燭正是拂落落在鼻尖上的一塊布。


    “這是怎麽個意思?”南燭茫然地問杜若魯冰花。維郡姑娘有夜黑風高丟手絹的愛好?


    魯冰花見狀,心裏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澀,沒聲好氣道:“別問我,問你丟失已久的腦袋。”


    杜若似乎有心事,不開口。隻看著南燭微微一笑。


    南燭求助地再次看向魯冰花。


    被這目光一看,有脾性的魯冰花便沒了脾性。


    於是魯冰花隻好解釋道:“呆子,你手受傷了。姑娘們心疼你。——喏,若是想成家,拿個簍子騎馬跑上一圈,今晚就妻妾成群,順帶明早還能開個手帕店。若是不想,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馬上別動。”


    南燭聞言嘴都忘了合,怔在馬上,杜若終於捂臉笑出了聲。


    沐王也忍不住莞爾。


    高程樂得鬍鬚一顛一顛的。跟這幾個人在一塊,真是每天都很有趣。


    “等等,那你肩膀上那半截袖子又是怎麽個意思?手帕不夠丟了嗎?”南燭指著魯冰花肩上一塊布片道。


    “嗐,斷袖之癖唄。”魯冰花見怪不怪毫不在意地伸指,優雅地彈落。


    南燭可沒有魯冰花那麽強大的心理素質,嚇了一跳,嘴角抽搐,連忙正身道:“不不不要。”接下來便老老實實地坐在馬上,再不敢亂動。


    魯冰花看她那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沐王卻是心裏一沉:斷袖之癖?


    這莫非便是他的癥結所在?


    難道,自己竟然喜歡上南岩風?


    他的手握緊了韁繩。


    十歲時,他與幾名皇子皇孫嬉鬧,一時興起他溜進了上書房,躲進了上書房的龍椅下。那把巨大的龍椅足以遮住當時幼小的他。昏沉沉睡到半夜,他突然被異樣的聲音吵醒,然後眼睜睜地目睹了自己的父皇將一個太監按在書案上做出令人髮指的不堪之事。沐王怎麽都不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那個大太監比各個皇子皇孫加起來還要得寵,可是直到那一天之前他都以為父皇隻不過太過偏聽。


    維郡王走前說過,南岩風隻可以當一枚棋子。


    他絕對不會做出父王那樣的事!


    他沒有斷袖之癖。絕對沒有。


    沐王加快了騎馬的速度,他想把南燭甩得遠一些。卻有些不舍。


    誰知被手帕嚇壞了的南燭比他還想溜。“王爺,我先走一步了。”南燭道。騎著馬一溜煙跑了。在拐角處沒心沒肺地回頭一笑,招招手,笑容在兩排燈裏像是在發光。


    沐王情不自禁地看著南燭三人跑掉,直到“他”最後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夜色裏。隨之而來的,便是心頭的失落感。


    “真是瘋了。”他捂頭道。


    那天晚上,沐王在雪風裏站了一夜。他需要冷靜。可偏生滿腦袋都是南燭的笑。


    ☆、114


    冷靜了一夜,風雪依舊,沐王卻病了。


    征戰沙場那麽多年他輕易不病,現在反而發起了燒。人,心裏有了解不開的事,便似乎格外脆弱些。


    而且沐王也確實累了。


    累了的沐王發起了燒。


    夢中,他又看見了南岩風。時光似乎回到了老虎豁,兩人在水糙邊騎馬。晨光熹微,朝陽正好。一灣小河上泛著粼粼的波光。茅糙在涼風中輕搖,搖成朝霞下的海浪。


    南岩風壓根不會知道沐王有多喜歡跟他騎馬。自然也不會知道,每天早上沐王會早早地等他。沐王曾經以為自己是不想當一個失信之人,卻漸漸發現自己在等南燭時心裏有幾乎抑製不住的小快樂。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不是從南岩風出現在他眼前開始?


    牽著馬,聽南岩風嘀嘀咕咕,偶爾自己忍不住罵兩聲“笨啊”,心情就會變得跟塞外的晴空一樣明朗。迷迷糊糊間,隻看見馬上的南燭在笑在鬧。朝霞在陽光下暈紅了臉頰,開出漫天的燦爛。


    忽然,南岩風一個重心不穩,從馬上跌下。不知道怎麽就跌進了他的懷裏。青衣入懷,溫軟帶著香味,他忍不住抱緊了他。南燭抬起頭,笑得陽光明媚。兩人倒在糙甸上。沐王再忍不住,吻向南燭的唇瓣。懷裏卻突然空空如也。


    眼前的景色驀然變成金碧輝煌的上書房。自己抓著南岩風的衣袖不想讓他走。父皇卻突然出現在一旁拍手大笑道:“哈哈哈,你跟朕終究是一樣的!哈哈哈!”


    “不!”沐王甩袖怒道,“我不會跟你一樣。你薄情寡義,你貪婪自私,你縱性驕奢,你對不起這天下對不起你後宮裏每一個女人。你除了任性,壓根不知道自己的責任。你除了享樂,根本不知道民生民苦。我跟你不一樣,我跟你不一樣!我的兵我的城還有我自己,都跟你不一樣!”


    “那瞧瞧你在做什麽。”父皇笑著道。


    “他不過一顆棋子。我不過是逢場作戲。”沐王爭辯道。


    “是麽。”皇帝問。


    “是。”沐王道。


    “嗬嗬嗬,你回頭看看。”父皇壞笑著道。


    回頭看,南岩風又站在糙海中,正欲轉身離去。沐王心裏大痛,伸手去攔。南岩風卻道:“我的東西呢?”


    “什麽東西,我幫你找。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別走!”沐王抓住南燭的肩膀道。


    “我的心。我寄放在你這裏。你既然不要,便還給我可好。”南燭道。


    沐王找了一圈,卻什麽都沒找到。


    “沒找到。我給你這個吧?”沐王匆匆忙忙間遞過一樣東西。


    仔細一看,竟然是兩管袖子。沐王嚇了一跳,趕緊往身上看,果真是自己的袖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剪斷了。


    “斷袖之癖,哈哈哈!”眼前的南燭變成了魯冰花。而南燭,站在不遠地地方悲傷地看著他。


    “等等,不是這樣的!”沐王急忙去拉南岩風。可是手一碰到他的手,心便亂跳。


    “還給我。”南燭說。


    抬起頭,隻見一陣風颳過,南燭消失得一幹二淨。


    剎那間,沐王難過得幾乎死去。


    “不要!”沐王大吼一聲,終於從床上坐起,看見床帳低垂,香菸裊裊,才知道剛才不過是南柯一夢。


    “天哪。”沐王又重重地躺下。


    自己這病,真是不輕。


    沐王拉上被子,將自己捂在被子裏。突然,他覺得被子在往下滑動。


    下意識地掀開被子,便對上一雙清澈的眼。


    眼前的南燭微微一笑。


    沐王腦袋裏隻覺得轟地一聲巨響。


    “你,你怎麽在這裏?”沐王驚得撐起身子道。


    南燭沒回答,隻搭過來一隻手。按在沐王的額頭上,沐王像被施了定身術,愣在床上。


    莫非,這又是一場夢?


    南燭的手指溫溫軟軟,搭在他頭上的一剎那些微有些涼意。沐王心裏一顫。這樣的接觸還是頭一回。“別!”沐王下意識地去擋南燭的手。沐王不知道自己在排斥什麽。“嗚。”南燭輕道,沐王碰的是南燭的傷手。南燭微微皺眉。沐王嚇了一跳,心裏一痛,觸電般縮手,兩人四目相對。南燭的雙眼波光盈盈,帶著些許詭計得逞的笑意,而沐王,整個人都蘇麻在這兩泓秋水中。


    “別動。”南燭輕聲道,“放心,我摸得很準的。以前在家的時候,二哥要是身體不適了,便是我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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