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抖啊,怎麽了?”


    “沒事……”少年搖著頭,他的確沒事,而且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發抖。


    這種感覺,他要到很多年後才會明白——原來幸福忽來的時候也會令人害怕。


    馮宣仁捏緊冰冷的手跑遍了幾條街上所有的書店和書攤。阿誠不明白少爺為什麽要買那麽多書,這些書大多又厚又沉,兩人用雙手像抱娃娃似的捧了好多書往回走,累得阿誠腿直打顫。在門口,阿誠看到在院子裏洗車的老劉,老劉也看到他,阿誠的臉開始發白。


    馮宣仁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隻顧領著少年進房內。


    “少爺,早安,去買書了吶?”老劉打招呼,同時也瞥了阿誠一眼。阿誠低下頭,躲閃著對方的目光。


    “是啊。”馮宣仁點頭,拉了拉阿誠的袖子示意跟上。


    “少爺,我……還要去幹活呢。”阿誠囁嚅道,腳步停在門口不願再走進去。


    “現在陪著我,就是你的活啊。”馮宣仁笑著回他。


    “可是……”


    少年忽來的惶恐讓馮宣仁收起笑容,彎腰看著少年的眼,裏麵閃閃爍爍藏著什麽,掩蓋了原有的光輝。


    “你到底怎麽啦,剛才還不是高興著的嗎?”


    “我沒事,少爺,真的。”少年急著搖頭。


    “那就跟我來吧。”馮宣仁不容分說地推了他一把。


    兩人走進馮宣仁的房間,把書統統堆在書桌上,阿誠想離開,卻又被馮宣仁拉住。


    “等一會兒,阿誠,有一點事想跟你商量。”他走到房門前把門關上,這一舉動讓阿誠有些不解,而話語更讓阿誠費解,自己能做什麽事值得少爺要與他“商量”?


    馮宣仁一把把他拉到書桌前:“阿誠,你住在什麽地方?”他的表情嚴肅,彎腰扶著阿誠的肩膀。


    “西麵的屋子裏。”阿誠不知道為什麽少爺問平常的問題卻是這般的表情,讓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嗯,靠近西麵的邊門遠不遠?”


    “不遠,隔著兩間柴房。”


    “晚上是誰關門的?”


    “是老劉還有阿仔,他們晚上負責關門和檢查。”阿誠一五一十地據實回答。


    馮宣仁皺緊眉峰,放開阿誠,來回踱步。阿誠滿腹疑惑,卻不敢問。


    “嗯,阿誠,如果想在下半夜出去的話,該怎麽辦?”


    阿誠想了想回答:“叫老劉出來開門。”


    “不不不,你沒有聽懂我的話,我是說,不能驚動任何人,就是不能讓別人知道,”馮宣仁停住腳步,盯著阿誠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阿誠困惑:“少爺,你……想出去的話,用不著這樣啊?”


    馮宣仁淡笑,眼裏有一抹狡黠,他用手指按著阿誠的嘴唇,故作神秘:“噓,這是個秘密。”


    “少爺,你想去……桂四路嗎?”阿誠脫口而出,莫明地把心裏冒上來的想法給漏出嘴了,語剛落,不禁有些後悔,連忙低下頭不敢望向少爺。


    馮宣仁神色不變,依舊笑著:“真聰明,不過,你沒有對別人說過我去桂四路吧?”他認真地迫近少年的臉。


    “沒有,一個也沒有說過。”阿誠連忙回答。


    “真是好孩子,不要對任何人說哦,記住,”馮宣仁收住笑意,“這是我們的秘密。”


    阿誠使勁點頭:“阿誠明白,少爺的話阿誠一定照辦!”


    馮宣仁又笑了,他想起剛才與少年的話。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無端地讓他信任,這種信任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今天晚上我要出去,但是不能讓這裏的任何人知道,你能幫我嗎?”馮宣仁終於把想說的正題給抖了出來。


    “行。”阿誠咬牙點頭。


    馮宣仁沉默半晌,按住少年瘦削的肩膀:“覺得很為難的話就不用了,我另想辦法。”


    “沒關係,少爺,隻要你說的我一定盡力去做。”阿誠暗自握緊拳頭,生平首次湧起強烈的責任感,為眼前的人做點什麽的責任感。一生受別人指示地生活著,沒有思想沒有對與錯,更沒有願意和不願意的區分,而現在他從心深處忽然渴望為這個少爺做點事情,不是因為他是主人,而是其他的某種感情,可這怎麽能讓一個向來很少思考問題的少年搞得清楚,他隻是忠於自己的想法做著。


    馮宣仁沉聲問:“你能不能幫我在夜裏把邊門打開?”


    “……”


    阿誠抿緊嘴唇,難以回答,因為這必須先弄到鑰匙,鑰匙在兩個人手中,而這兩個人都是老爺的心腹,很難對付。


    “如果真的很難的話,就告訴我,我另想辦法。”


    說是這樣說,但是馮宣仁想過的辦法已經都被自己一一否決了,想不留痕跡的辦法隻有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再溜回來,而眼前的少年能幫一個大忙。


    “行。”少年沉默片刻,使勁地點了一下頭。


    馮宣仁鬆口氣,但還是說了一句:“不要太勉強,如果夜時九點之後沒有完成的話,請盡快告訴我,我會在花園那兒等著。”


    阿誠再次點頭。


    “謝謝。”馮宣仁真心實意地對著阿誠說並伸出雙臂擁抱住勇敢的少年。阿誠被這一舉動嚇住了,僵硬地站直著任有力的胳膊緊緊地把自己擁進寬大而溫暖的懷裏,如果這樣的話,死了也沒關係。在這一剎那,他胡亂地想著。


    “我們是好兄弟,對不對?”


    馮宣仁放開阿誠對他說。


    阿誠看著他,揚起了笑顏。少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為什麽他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為什麽隻有他能對自己這樣一個被拐賣來抵債的下人這麽親切?


    他很用力地點頭,雖然這時的他還沒有明白,馮宣仁口中的“兄弟”含意。


    以後的時間裏,兩個人的心都懸著。尤其是阿誠,他默不做聲地幹著日常的工作,比平時更為寡言,甚至阿三和他講話都心不在焉,還好老劉因為忙於送夫人的客人,沒空找他碴。


    阿誠已經想了很多辦法,卻覺得難以達成,隨著時間流逝,心情不由煩躁起來,腦子飛快地算計著。


    “阿二,手腳快點,老爺和太太晚上要去看戲的,吩咐六點鍾前開飯。”李媽走過他身邊嘮叨了一句,讓聽者聞言心動。


    老劉今晚要載老爺和太太出去的話,鑰匙不會帶在身邊,會交給李媽保管,而邊門是平時給下人們走動的,關得很早,一般在七八點鍾已經鎖上,阿仔一般會在八點多去看一下,以後的時間,那裏已經不會有人光顧了,隻有在九點以後開鎖最好。


    如果是對付李媽,希望就大多了,阿誠轉眼望向慢吞吞走出廚房的婦人,心情略為一鬆。


    “哥!”


    “嗯?啊?”


    “哥你怎麽了,身體不好嗎?一直不吭聲的。”阿三湊上來問。


    “沒有啊,”阿誠沖他笑,看著弟弟和自己幾乎一樣的麵目,計上心頭,“阿三,等會兒幫哥哥一個忙好嗎?”


    “好啊。”阿三從來不會拒絕哥哥的要求。


    ****************


    九點到來。


    馮氏兩少爺翻看了幾個時辰的帳本,老爺子吩咐過要把家裏的帳目讓兄弟倆理清楚。


    “累死了。”馮宣仁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揉著酸脹的眼睛連聲嘆息:“唉,這勞什子的東西還得理幾天呢,真夠嗆的。”


    為兄的笑著搖頭:“你也不要急著一時,爹就是那個脾氣,見你回來正好派用處,總比外麵的人來得放心啊。”


    “唉,不行了不行了,比想像中煩多了。”馮宣仁拍著堆成小山高的帳本,一臉的不耐煩。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早點休息,明天早上爹可能還會找你呢。”馮宣義見弟弟這般樣子不禁苦笑。


    馮宣仁垮下臉,哀聲長嘆:“早知他一天到晚盯著我,我就不回來了。”


    “別說孩子話,現在家裏正要幫手,你不來讓爹找誰去?現在的世道亂啊,外人都是不能相信的。”馮宣義雖是疼愛弟弟,但也是見不得人散慢的主。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大哥,你教訓人的本事快趕上爹啦,我要去睡了,實在是困死了。”馮宣仁心中有事,開始不耐煩起來,他推搡著兄長往外趕,也知道馮宣義是不會跟自己這個小上七歲的弟弟計較的。果然,馮宣義好脾氣地笑笑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悄悄走進花園卻沒有看到他想看到身影。四周一片寂靜,隻有不知處的蟲鳴聲聲,九點已經過了一刻,馮二少爺不由焚心似火。也許過於信任那個少年了,畢竟還是個孩子。他不由責備自己對阿二沒有來由的相信,這種事怎麽能讓一個剛認識兩天的孩子去做?萬一……他不敢想下去。


    懊悔還沒有完全上來,他馬上把它們壓下去,因為少年出現在了假山後麵。


    “行了?”馮宣仁連忙走近少年。


    月光下的少年像個精靈般地輕盈,嘴角洋溢著得意而調皮的笑。他攤開右手,裏麵正是一把銅製的鑰匙。


    “鎖已經開了。”


    “真有你的!”馮宣仁高興地拉過阿誠,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少年一驚,鑰匙從手中跌在石板地上,“噹啷——”清脆好大聲。


    兩人慌了,連忙彎腰去撿,結果頭碰頭撞個正著,“哎喲——”出口,又迅速捂住各自的嘴,麵麵相覷無聲笑開了。


    “好小子,現在回去睡吧,沒你的事了。”馮宣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要拍去黏在上麵的月光。


    “少爺……”阿誠仰起臉欲言又止。


    輕柔的少年稚音讓馮宣仁聞聲心動又頗覺怪異,他急忙轉身要走,近乎是逃。


    “去吧,還鑰匙的時候小心點。”


    阿二目送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他想問少爺:你究竟去要幹嘛?鑰匙在手中發熱,心在夜風中發涼,在假山邊站立半晌,直到眼見樓二層上少爺房間的窗子透出桔色的燈光,方才躡手躡腳地向廚房內走去。


    李媽坐在桌邊低著頭fèng衫子,阿三在她左側水池子洗碗,一邊向門口悄悄瞄上幾眼。他終於看到在門口閃過的哥。


    “李媽,我去提水。”


    李媽點頭,沒有抬眼看他。阿三走出去片刻,忽然喊:“李媽,太太在叫你。”


    “知道了。”婦人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門口,阿誠拎起放在走廊裏的水桶急促地走過去,恰好撞在李媽的身上,兩人一起跌倒,水潑了李媽一身。


    “哎喲,你要死啦,”李媽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沖頭沖腦做啥?!我這幅樣子怎麽去見太太?!”阿誠連忙扶她站起來,衣服濕淋淋地淌水。


    “對對……不起。”阿誠扯起衣袖圍著她忙亂地去擦其身上的水,把鑰匙悄悄塞入她的口袋,李媽光火地一把推開他:“好啦好啦,搞什麽東西,我要換衣服去,回來再跟你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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