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他不由看向薑揚的臥室,緊閉的門卻突然開啟,快得讓他來不及收斂關切的神情。


    “我知道你習慣提前出發”,薑揚衣著整潔,頭髮理得絲毫不亂,麵色沉靜沒什麽悲喜。


    “你要去?”雷霆有點意外。


    “為什麽不去?我說過要去。”薑揚擦著雷霆的肩膀走過去,沒有正眼看他,“走吧。”


    薑揚駕車,一路無語,兩人間少有這樣平靜的沉默。


    畢業典禮在會堂裏舉行,畢業的學子們臉上滿是稚氣的喜悅和期待,這是個幸福的瞬間,很快他們會發覺現實的殘酷,這個世界靠毀滅人的夢想生成轉動的力量。


    “雷霆哥,體育館有狂歡舞會,一起去吧。”同作為家人的雷霆合影後,歸欣海一邊脫著碩士服一邊興奮說道,“雷霆哥?”


    “呃——好。走吧。”雷霆的心思總不自主的散成絲線,繫到身後始終一言不發的薑揚,他像陷入某種深思的沉寂——完全不像他會幹的事。


    歸欣海很快找到了他的舞伴,加入年輕人歡快的行列。雷霆很習慣,一個人默默在角落裏等待,現在薑揚就坐在他旁邊,卻比他更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身著火辣的女孩,眼中搜尋獵物般的閃亮,遠遠就鎖定了目標。


    “跟我跳舞吧。”自信,她的相貌身材足以支撐自信。


    薑揚沒有看她,疲倦乏味的平板道:“沒興趣。”


    女孩受挫的呆了一會,立刻打起精神挽回顏麵,轉向雷霆甜甜笑道:“那你呢?不要總呆坐著嘛。”


    “抱歉,我不會。”雷霆謙和的輕笑。這種拒絕卻幾乎沒有效用。


    女孩靠近上來:“我可以教你啊,很容易,為什麽不試試?”她伸出手到雷霆麵前。


    “謝謝,不用了——”


    “想去就去啊。”薑揚的聲音不大,維持的平淡中仍透出一絲負氣。


    雷霆瞥了一眼那張毫無表情的側臉,轉向那女孩,淡笑道:“多指教了。”


    舞池中,簡單的步伐總記不住,隔三岔五踩到女孩的腳。盡管燈光交織忽閃,雷霆仍能感到那目光,透過人群she在他身上,幽深的如同照相機的鏡頭,要把一切徹底映到底片上,成為隨時能提取的清晰圖象。


    女孩堅持不懈的毅力終於在白色舞鞋變成一片灰濛後宣告瓦解。雷霆回到眼中沒有焦距的薑揚身邊,緩緩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夜沉得壓人,雷霆是喜歡安靜的人,可薑揚的安靜卻讓他無所適從。


    “可惜沒星星,夜空裏還是應該有點閃亮的東西才像樣。”薑揚的開口雖然突兀,卻讓雷霆有如釋重負之感,不由淡淡笑道:“可惜,世事常不遂人意。”


    “難道抱著希望就錯了嗎?”


    “無所謂對錯,隻是難免要失望罷了。”雷霆話音剛落,驀然幾聲口哨般的溜響,大片煙花絢爛綻放在黑暗中。


    一時間兩人都呆住了,卻是薑揚先回過神,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鮮活起來,朗聲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還可能是驚喜嗎?”


    “大家快出來!煙花開始放啦!”一聲呼喊,成群的學生蜂擁而出。道路頓時變得狹窄,有人從雷霆和薑揚中間擠過去。


    薑揚一驚,不假思索的握住雷霆的手——很單純的,不想跟他衝散。卻很快,被雷霆掙脫開,距離在擁擠中拉開,薑揚臉上的光彩也剎時黯淡,比煙花隕落更快。


    深夜,漆黑的路上隻有薑揚的車燈打出兩束平行的光。


    “回去後,作愛吧,願不願意?”薑揚的語調又變得沉寂不可捉摸。


    雷霆淡淡應道:“隨便吧。”


    “不要隨便!回答你願意還是不願意!”薑揚壓抑的憤恨曇花一現,被沉靜湮沒,他笑出聲,一種悲涼的聲音,“不願意就算了。”


    雷霆覺得被抽空了什麽,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當心!”來不及說什麽,隻看見路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已近在他們車前。


    金屬撞上肉體的悶響,不尖銳卻直指人心。


    雷霆急忙下車跑過去:“你要不要緊?”


    “站住!雷霆!”薑揚緊隨其後大聲喊道。


    倒在地上的人,車燈的光映出他手中冰冷的槍,響聲震碎夜晚的安寧。子彈停在雷霆前麵,滯在擋到雷霆身前的薑揚胸口。


    接住瞬間被抽空力氣倒下的軀體,雷霆破天荒的爆發般嗬斥:“你幹了什麽?!”


    薑揚看著他笑起來,帶著某種得意,得意他及時搶下了子彈:“那人看我倒……就跑,可見……他的目標本就是我。”


    胸前的衣服已經盡被鮮血染透,雷霆抱著他的手在抖,聲音也失去了一貫了平和:“電話在車裏,我去叫救護車!”


    薑揚卻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貪戀盯著他的臉:“天天盯著你,還是第一次看你這副表情。”


    “放手!”雷霆又急又氣,怕扯動他傷口不敢硬拽。


    “你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吧……陪我一會兒……可惡,本來以為,至少可以到明天……還很期待今晚……別走,雷霆……”


    “薑揚,清醒點!別在這個時候任性!”


    “嗬嗬,任性……我本來就是任性的人。”薑揚自嘲的笑,血自口中噴出,最後的意識他深深望著雷霆,“我……放手了。”


    手術室的紅燈亮著,雷霆就盯著它,漸漸幻化成血,自薑揚胸前不斷湧出,像一場噩夢,被纏繞得無法喘息。


    門突然開了,雷霆如夢方醒,見一個護士來到他麵前。


    “他怎麽樣?”雷霆想站起來,腿腳卻因為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早麻木了。


    “楚醫生還在手術,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在病人貼身衣服的口袋裏找到的。”


    精緻的信封,裏麵一張信紙質地極佳,上麵的字跡別扭難看,卻看得出是一筆一劃認真用力寫下的:“昨晚我已經盡可能溫柔了,希望最後的回憶不算太糟。你說任何事都不能耽誤工作,所以我今天照常上下班,你要走就趁現在吧,否則就再沒任何機會。你戶頭裏的錢是你應得的,免得讓人說我剋扣員工,你要怎麽花是你的事,扔廁所聽響也可以,別拿這個來煩我。想去哪裏就去吧,哪天累了記得回來,這屋裏什麽都不會變,尤其是我,還是這個自私任性,無理取鬧的薑揚。”


    手一鬆,紙飄落在地上,太重,拿不動了。


    “想去就去啊。”——你想說“不準去”吧?


    “難道抱著希望就錯了嗎?”


    “難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還可能是驚喜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要隨便!回答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不願意就算了。”——你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度過這個計劃中的最後一晚?


    “嗬嗬,任性……我本來就是任性的人。”——這個我明明……比誰,都清楚……


    雷霆將臉埋入掌中,溫濕的液體潤進他的手心,溫暖的感覺,如同幼時母親緊緊牽著他的手,在陽光在對他微笑:“無論怎麽樣也不會放開,不會把你弄丟了,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啊。”


    第20章


    “你放心,揚揚命硬著,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淩缺在安慰烏鴉,用得卻是顫動的聲音。


    烏鴉反握住愛人冰冷的手,人與人之間,相互支撐的力量總是微妙。


    電梯門開,三樓的搶救室外,男子靜靜躬身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不知為何,任何人都感覺得到,他的焦慮與悲傷,仿佛是透過他每個毛孔,瀰漫到空氣中。


    “雷霆——”烏鴉一眼認出他,這個長相併不出眾的男人,卻讓人印象深刻得難以磨滅。


    “對不起。”他眼望著大理石地麵,怔怔說道。


    烏鴉在他身邊坐下,沉聲道:“為什麽道歉?”


    “我該照顧他。”雷霆用平淡的陳述口氣,似乎不容人置疑。


    烏鴉卻仍然問:“為什麽?”


    一旁的淩缺覺得這是多此一問,因為他深愛薑揚,還有別的原因嗎?


    雷霆卻低頭淡淡道:“因為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我隻是在……尋求自我滿足,根本不顧慮他的感受。”


    烏鴉的聲音仍然低沉:“你到底怕什麽?”


    “怕再次被拋棄,背叛,失望……”雷霆淡淡笑道。


    “雷霆,我以為你真的坦白說話了”,烏鴉的語調提起來,扭頭盯住雷霆,“或者你根本是自欺欺人?”


    雷霆的笑,漸漸斂去,淩缺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顫,無法想像一個人的表情突然間變得如此恐怖。


    “我怕他離開時,我會殺了他,一刀一刀切割他的身體。”雷霆麵孔上的殺氣,像冰與火的混合,冷冽下是熾熱,他如同一座被認同的死火山,與世無爭,安靜祥和,直到他爆發,才讓人知道恐怖為何物。


    母親剛離開時,努力的生活,按時起床吃飯睡覺,隻是夢裏,母親向那個男人走去,他的手中就突然出現一把明晃晃的刀,他衝上去,不顧一切的砍,血肉橫飛——


    為什麽離開我?為什麽丟下我?你說過會跟我在一起,我什麽事也沒有做錯,我有什麽事……做得不夠好?


    驚醒時手上仍覺得血液滾燙,拚命洗手時看見鏡子裏自己是個嗜殺的怪物。


    不,不要變成這樣!是不是發覺了我這種醜惡的模樣,才離開我?


    恨——還是不恨?


    真正無法麵對的……是壓抑和偽裝下,野獸般被恨意侵蝕的自我。


    “雷霆,雷霆”,恍惚間看見烏鴉深沉的臉,緩緩道,“你現在痛苦,是因為你知道小揚不會背叛你,卻不敢去相信。”


    歸正理派殺手襲擊,薑揚一個人脫身可能性已渺茫,他卻拚命要拖著頭部已中彈的華強和小兵,雷霆記得他那時的神情,悲切而堅定,他不斷說:“堅持住,兄弟,我絕不會丟下你們,我們都會沒事,我絕不丟下你們!”


    被觸動了心底隱藏的弦,來不及思考已出手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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