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爭吵讓她發泄了長久積壓在心頭的怨氣,可她好像並未因此得到滿足,現在沉澱了下來,她甚至覺得心口空落落的,有股說不出的失落。


    是後悔那樣傷人地說話了麽?還是後悔不該一氣之下就這麽出來了?夜涼如水,她的身體也瑟縮了起來。真是太蠢了!好歹也要等天亮了再走啊!她搓搓發冷的手指,開始暗罵自己的考慮不周。


    月過中天,光亮暗了下來,再過不久就看不到這有限的光亮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大步上山。


    在月亮落下之前,她總算看到了燈光。長舒了一口氣,她舉步朝那光源走去。腳下是枯枝敗葉,踩起來劈啪作響,她直直地朝屋子走去,並未注意腳下的障礙。


    “啊!”一聲驚呼,她被藤蔓纏住了腳踝,撲鼕一聲栽倒在地。在暈過去之前,她欣慰地看到一個人影從窗前晃過。應該……死不了吧……


    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日上三竿,昨夜勞頓了半宿的莫姑娘在一張簡陋且陌生的床上悠悠轉醒,她剛想坐起來,肋間便是一陣痛楚,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沒事瞎動彈什麽?當心小命不保!”一個尖刻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青芷勉強轉頭去看,隻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倚在門口,“你斷了兩根肋骨,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給你固定了,你再亂動,開膛剖腹也救不了你!”


    青芷混沌未醒的腦子此時才完全清明起來,不用想,定是眼前這人救了自己的命。“謝謝你救了我!”她誠懇地開口向那人道謝。


    門口的人影閃了進來,陽光肆無忌憚地投she進來,灑了滿地,也刺花了青芷的眼。


    等適應了這強烈的光線,青芷才依稀看清那人的模樣,麵容清朗,約二十來歲的樣子,隻是那黑衣白髮的搭配——著實詭異。


    “我有什麽奇怪的麽?你怎麽一直盯著我看?”他的眉毛斜飛入鬢,原本算是好看的劍眉,此時卻擰了起來,“老老實實躺著,要是不聽話,當心我丟你出去!”


    “謝謝你救了我!”青芷再度開口道謝,“麻煩你了!”


    那人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的禮節,轉過身軀,連回應的聲音也有些不自在:“等我嫌麻煩的時候自會把你丟出去的。”


    原來還是個別扭的人呢!青芷在心裏暗笑。


    小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現在都不說話了,一時間屋子裏安靜得隻聽得見呼吸聲。那黑衣男子正背對著她,忙碌地來來去去,垂在腦後的白髮微微擺動,漾出優美的弧度。


    “我叫莫青芷,你呢?”青芷突然開口攀談,眼睛依舊盯著那人的背影。


    那人的動作頓了一下,依舊背對著她,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苻蘺。”


    “聽起來好像也是糙木的名字。”青芷還想跟他說話,苻蘺卻沒有回應,隻端了個黑色的碗過來,涼涼道:“起來喝藥。”


    青芷做慣了病人,明白醫生的尊嚴不好侵犯,乖乖坐了起來,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幹淨。苻蘺也沒說話,接過空碗便忙自己的去了。


    仙居山的範圍很廣,幾乎覆蓋了連城和相鄰的吳州、秦州郊區的大半土地,山間倒沒有什麽猛獸,毒物也鮮見。苻蘺的這座小屋子,便是在山腰的一塊大平台上,這平台不似人工雕鑿,倒像是天然形成的。


    秋天已至尾聲,可屋前的桂子樹依舊燦爛地開著花,甜絲絲的香味沁人心脾。青芷自然不願錯過這難得的愜意時光,剛開始能下床她便自己搬了椅子在太陽下坐著,貪婪地享受這難得的慵懶午後。


    “莫青芷,你個懶豬!”苻蘺剛采了藥回來,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看見她什麽也不幹地坐在屋外曬太陽,氣不打一處來。


    青芷已習慣了他的刻薄,臉皮早已練得刀槍難入,她慢悠悠地睜開眼,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苻蘺,你回來啦!辛苦了!”


    苻蘺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俊俏的臉上一片通紅,他氣呼呼地指著青芷:“你現在給我去做飯!”


    青芷對他的指責毫無所動,依舊慵懶地偎在椅子裏,細細碎碎地抱怨:“我是病人唉!你忍心麽?好苻蘺,你就行行好,再辛苦幾天吧!”她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著少年。


    心知再多言也沒用,苻蘺撇了撇嘴,默默走進了屋子。


    陽光無限美好,但安心享受的,隻有莫青芷一人。


    山上的這一處安寧平和,小屋裏的賓主各司其職,日子悠然安逸。現在,讓我們把目光移到山下,城中的那一所醫廬。


    青芷出走已經五天了,來善濟堂就診的姑娘小姐們也失望了五天。這五日裏許大夫的臉上一絲笑影兒都沒有,還時不時沉著一張臉,毫無前些日子的風趣幽默。店裏的夥計也是噤若寒蟬,他們愁眉苦臉地幹活,連個高聲兒都不敢發出。


    這幾日許問卿找遍了青芷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普濟寺、府衙都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依舊沒有一點收穫,這個人就像是朝陽下的糙露,瞬間蒸發,消失了。


    星夜,許問卿仍坐在書房裏抄著經文,這似乎是他用來平心靜氣的方法。白梅安靜地站在桌邊研墨,小心翼翼地斜著眼睛觀察公子。


    “白鬆和青九回來了麽?”許問卿還在寫字,語氣淡淡地開口。


    白梅連忙收回視線,低著頭細細研磨,囁嚅道:“還沒有……”


    許問卿麵無表情,陛下的墨跡卻重了起來,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白梅見他如此,不敢再說話,連手下研磨的聲音都輕了許多。


    “白梅,你去休息吧!”良久,他才開口,經文已經抄完,宣紙上字跡工整瀟灑,可主人卻表情黯淡,許問卿以手抵額,疲憊地按揉眉心,“我累了。”


    白梅喏了一聲,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山上的夜涼得特別快,青芷本就怕冷,到了夜裏更是凍得直打哆嗦,苻蘺在屋裏燃了暖爐,還給她熬了驅寒的薑汁。


    青芷縮在被子裏,捧著熱辣辣的薑汁看著苻蘺往爐子裏添柴。她在這裏住了近十天,苻蘺的醫術很好,肋上不再疼痛了。除了平日不能提重物做體力活之外,她已行動無虞。


    “苻蘺。”屋子裏已暖和了許多,青芷的臉色也漸紅潤,“你怎麽會一個人住在山上?”


    男子添柴撥火的手頓了頓,眼瞼低垂著,屋子裏很安靜,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青芷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心裏琢磨著自己怕是觸到了他的痛處,正思索著如何岔開話題,他突然說話了。


    “我從生下來就是一頭白髮,算命的說我的命格太硬,會剋死全家,所以從小就被送到了寺裏,後來我不想再呆在那裏,就一個人偷偷出來住了。”他的眼睛明澈漆亮,映出冉冉紅光,更襯得他眼中的寂寞。火光將他白皙的麵龐染得通紅,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炭火,那頭如雪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散開了幾綹,垂在鬢側,在燭光下也是雪亮如銀,“我一個人在山裏住了十年,你還是第一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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