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卿坐在案邊,一臉平靜地抄著金剛經,他的字寫得很好,尤其是那一手的蠅頭小楷,橫平豎直,每一筆都頗有韻味,相當養眼。


    店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青竹和白梅躲在櫃檯後麵,戰戰兢兢地置身在公子的視線之外。許公子待人向來隨和,而且就他二人長年跟隨公子的經驗來看,公子是個輕易不外露情緒的人,但這天總會有不測風雲,沒成想公子如今也遇上了例外,這個例外,便是還在府衙的那位小姐。


    但凡與莫青芷有關的事情,許問卿的情緒便會輕易影響,而且總會表現在行為舉止上。


    青竹偷偷探出半個腦袋,目光越過櫃檯停在許問卿的後背上,對方毫無察覺,依舊端坐著抄經,白色的背影有些僵硬,隱隱藏著怒意。


    “小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青竹縮了縮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小聲地問白梅。對方朝他翻了翻白眼,隻得閉了嘴。


    正在這邊一片愁雲慘霧時,白鬆從門外進來了:“公子,小姐回來了。”青芷隨後而至,櫃檯後的兩人也鬆了口氣,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似乎連腰杆也直了許多。


    許問卿頭也沒抬,經文也還在一個字接一個字地從筆下蹦出。青芷以為他是在氣自己沒有按時回來,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實在抱歉!在路上碰到小薊,說先生病了,我這才去看看,沒耽誤什麽事兒吧?”


    許公子的眼皮都沒動一下,也不言語,愣是把她晾在了那裏。


    若換做往常,以他這樣的反應,青芷必不再多言自討沒趣,轉身便走,遠遠躲開他。可今日卻不同,想想之前在府衙的際遇,還有那人的溫柔,她便覺得這世界都美好得不行,心情大好之下,她也願意和眼前的人多說兩句。


    “我讓白梅買了杏仁蘇,是你最喜歡的那家餅店的,你要不要嚐嚐?”她的眼底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高興,讓青竹和白梅都莫名其妙,紛紛將詢問的目光轉向白鬆。白鬆隻是無奈地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所以。


    “青九呢?”許大夫總算開了金口,卻不是對她說的,麵對這樣的故意忽視,青芷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他卻好像毫無所覺,“怎麽打烊之後就沒見著他?”


    青竹疑惑地看了看白梅,白梅則轉頭去看她哥哥,三人都是莫名其妙,心道青九不是被你派去“保護”小姐的麽?怎麽現在倒問起我們來了。但這三人經過多年的經驗和積累,已經深諳“沉默是金”的道理,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許問卿放下筆,將那張抄好的經文揉成一團丟棄在地,“我平日裏待你們和氣,你們還不知福,成天不聽管教,實在是太過分了!”他霍地起身,依舊不曾瞟青芷半眼,逕自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轉身離去。


    那三人看出了端倪,很有默契地不開口,靜靜等著公子的吩咐,隻是事情總會有意料之外的時候,這不,公子尚未說話,小姐倒開了口:“等一下!”她的聲音平平淡淡的,沒有了剛才的熱絡討好,方才的笑靨如花此時也換成了冰霜滿布。


    許問卿停下來腳步,轉過神來,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她的臉上,許大夫挑了挑眉:“什麽事?”


    “有什麽不滿直接說出來就行了,我今天耽誤了時辰,沒有提前報備,是我的不對,可你為什麽就不能稍微有點人情味?我隻是去看看生病的先生,又怎麽了?你現在又在這裏指桑罵槐,青九哪裏得罪你了?他在醫廬任勞任怨,從沒有半點懈怠,就算你對他有恩,也並不代表你可以這麽對他吧?既然是我的錯,便不要牽扯到別人身上,有什麽脾氣,沖我來就是了。”青芷半口氣也不歇,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大堆,將那三人說得一愣一愣的,許某人的眉頭也擰了起來。


    “莫青芷,我是掌櫃,你是夥計,你自己想想,有對掌櫃這麽無禮的夥計麽?”許問卿這句話幾乎是從齒fèng裏擠出來的,“別以為你是蘇寒玉的什麽人我就會姑息,我隨時可以把你掃地出門!”


    “公子!”三人一驚,齊齊喚道,可勸阻的話還沒出口,許問卿一記淩厲的眼刀掃過,那三人一下子收了聲。


    青芷見狀冷笑,清泠泠的聲音讓人聽著直打顫:“許問卿,你真當我離了這裏就活不成了麽?拜託你收了這假惺惺的慈悲,現在就可以把我掃地出門了。”她的語氣如破冰碎玉般決然。


    誰也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就連許問卿也驚訝於這突然的轉變,他不知再怎麽說,隻恨恨瞪了她一眼,拂袖離去。


    22.混沌入世,紅消香斷有誰憐?-第22章山中有奇遇


    秋夜,月兒朗朗,將璀璨的星子也比了下去。皇城的一角,一白袍道人站在高處,夜風將他的袍子灌得鼓鼓的,其上銀線繡製的星月圖案冷光閃現,霜白的鬚髮將他的麵容襯得更加清臒。隻見他白眉輕擰,麵目肅然,右手執一支銅筆,不時仰頭看天,爾後在左手托著的沙盤上落下痕跡,鉤鉤畫畫,都是讓人看不懂的古怪符號。


    月過中天,風也緩了下來,他凝視著手中的沙盤,清瘦的臉上喜憂參半,口中喃喃。良久,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走下了占星台。


    冗長樓梯直達地麵,樓梯口兩邊各站著一白衣弟子。左邊的是一個少年,垂手低頭,看不見一點表情;右邊則是一少女,她手裏捧著拂塵披風,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時不時偷偷地朝著樓梯裏探去。


    白衣道人從樓梯中走了出來,將手中的沙盤銅筆遞給少年,又接過女弟子手中的行頭穿戴整齊,一語不發地往宮殿中走去。


    “師父,怎麽樣?”那少女跟在他身後,終是按捺不住地開口詢問,她身邊的少年雖未開口,卻也豎起耳朵等待師父的回答。


    進了殿門,那道人才開口:“彤兒,你先退下,為師有話跟皓兒說。”那少女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滿地撇了撇嘴,卻又不敢違抗師命,隻得悻悻地轉身離開了。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少年的手中仍托著沙盤,其上痕跡猶在,沒有絲毫改變。


    “皓兒,”白衣道人開口,低沉的聲音在大殿裏迴蕩,“你那姐姐,快進京了。”


    少年原本低著的頭猛地抬起,動作間將沙盤上的痕跡擦得也模糊了些,他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師父。


    那道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你不能見她。”


    “為什麽?”少年顯然有些激動,沙盤稍一傾斜,一縷褐金色的沙泄了下來,灑在光潔的大理石地上。


    “你尚未滿師,現在見她並不合適,弄不好,會亂了她的命途。”白衣道人語氣嚴肅,少年聞言也不再掙紮,眼神黯淡地垂下頭來,看著地上散落的沙粒,低低應道:“是,徒兒知道了。”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走在山路上,青芷心中糾結,月光被山道旁的樹枝篩成碎屑,一點一點地鋪在青石板上,她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著,踏在月光鋪陳的青石台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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