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冷清想這個塵世寂寞如雪,眼前癡漢終究不了解自己,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跟不上他的步伐節奏,出不得趟子端不上檯麵,偏偏還要死皮賴臉跟著自己,真真是讓人好不厭煩!


    但這京城卻繁華熱鬧起來,滿大街都是新奇玩意兒,把這癡漢看得滿心歡喜咧嘴傻笑,就跟他是第一次來京城的鄉巴佬似。


    蘇冷清不問也知道怎麽回事,風筵上次來憂心忡忡焦慮萬分,除了相府就在客棧等消息,肯定不會有心情出去玩耍!


    蘇冷清這是第三次進京城,第一次是跟溫玉懷上京趕考,終日也隻是待在驛館,那時別人都去逛街玩耍,他卻被宣書童一襲選駙馬的話說得臥病在床,連帶著那溫玉懷都沒好好逛過京城。


    第二次跟齊懷景進京麵聖,隨後升任金陵府丞,很快又是姑蘇知府,仕途上可謂一帆風順,可看這京城卻是越發晦暗乏味,人間帝都也不過如此,熙熙攘攘喧囂車馬,但都離他太過遙遠,就好似那水中月亮,看得到影子撈不到手。


    第三次便是帶這癡漢來了,這一路上那個熱鬧,車水馬龍擠擠嚷嚷,明明他們的錢袋都幹癟了,那癡漢還盯著冰果挪不開眼,跟孩童們一起圍在人家攤前,又饞又驚奇又納悶的眼神,連蘇冷清的臉都要羞紅了!


    蘇冷清氣得甩袖子走人,那癡漢一路啊啊跟上來,似乎還沒想明白了,這天氣會怎讓果子結冰。


    ☆、第六十章


    被那癡漢這麽一氣,蘇冷清眼前又鮮活起來,原來京城如此繁華,市集上五花八門琳琅滿目,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真實得有銀子就能兌換!


    倘若不是這麽病著,逛得倒也有滋有味,蘇冷清氣惱被他坑了,得趕緊找個名醫瞧瞧,吃藥把病慢慢養好!


    這次畢竟是來京城當官,督察院的右僉都禦史,官舍裏倒是應有盡有,用不著風筵再為生計發愁,隻為蘇冷清任這彈劾糾察的官職發愁。


    蘇冷清性情孤傲眼中揉不得沙子,上任沒幾天就把登門送禮的人都得罪了,連對方來頭都不問就直接奚落出去。


    有一回不知來個什麽人物,裝腔作勢把四周掃視一遍,就說官舍太過寒酸哪能住人,要請蘇冷清搬去他的私苑。蘇冷清冷臉回句你那座小廟也想容我這尊大佛,聽得那人驚愕過後便嫉恨上了蘇冷清。


    再後來這話傳到聖上耳中,那已經是來京城半年之後,蘇冷清因彈劾鎮國公惹怒上意,聖上提及此事目光威赫說,蘇愛卿這尊佛真是高大,連朕的廟堂都快容不下了!


    這話聽得同列的左僉都禦史嚇出冷汗,蘇冷清卻不驚不怖躬身回道,臣惶恐,臣這尊佛就算再高大,也高不過聖上親賜本院的牌匾。


    蘇冷清雖是躬身請罪,但那話卻是暗合諷刺,匾上寫著‘氣正風清’,敢問聖上這座廟堂,可是容不下這四個字?!


    等從禦書房退出來,就聽宣侍郎挑釁道:“蘇大人這是官舍住膩了,又懷念起牢獄的滋味?!”


    這是諷刺蘇大人的貧寒出身,當過小廝坐過牢房,還扯上一些入不得耳的傳言。據說蘇冷清睚眥必報心狠手辣,整得當初那位少爺家破人亡,到現在還被扣在府裏為仆。


    蘇冷清冷冷回一句:“我會是什麽光景,你不一早就知道?!”


    這是諷刺宣侍郎以色侍人,夜夜陪伴在那龍榻上,皇上有什麽想法動靜,他還不一早就知情?!


    宣侍郎皺眉,對身邊同僚道:“哎呀,這人就是無趣,開不得半點玩笑!”


    蘇冷清冷笑一聲,甩了袖子離去。


    外人都以為蘇冷清不屑與這種以色侍人的臣子為伍,卻不知蘇冷清是宣侍郎暗中一手提拔,安插在督察院便是要蕭清風氣整頓朝綱。


    蘇冷清心如明鏡怎會不知,之所以甘願為墊腳石,一來是剷除奸佞分所當為,二來也是報答解救和提攜之情。


    禦書房的那場對白,在外人眼中是相互挑釁,但在彼此耳中另有含義。


    宣侍郎說皇上在火頭上,搞不好會拿你問罪,真要下獄你別慌神,我在外頭會想辦法。蘇冷清說我慌什麽?!授官印時就想好了,還用得著你來交代?!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蘇冷清回到官舍,看到風筵蹲在牆角刨坑,一口氣種了七八株萹豆莢,心裏還是沒來由的煩悶!


    這人就跟後主劉禪似,沒心沒肺樂不思蜀,吃飽喝足就不知愁。


    這官舍還能住多久,沒準明早就得卷鋪走人,種這勞什東西做什麽?!是埋怨我不能給你個長久正經的窩嗎?!


    風筵聽到腳步一掉頭,看到蘇冷清僵硬臉色,知道他今天上朝又不順了,果然就聽到他拿自己撒氣,一天到晚隻曉得遛鳥逗狗,你就不能幹點正經事?!


    風筵看看自己滿手泥巴,再看院中山羊兔子,心想你又亂罵人,明明隻有羊和兔子,哪裏來的鳥和狗?!


    蘇冷清邊罵邊往廳房走去,腳下又踩到什麽東西,抬腿一看幾乎氣暈,兩球黑黝黝的羊屎豆!


    好啊,我就知道你看不得我穿這身官服,滿院子弄了這些羊屎豆子,你是要我帶著一身羊騷去上朝?!


    蘇冷清又是好一陣譏誚,直到風筵伺候他換掉官靴,拍胸脯保證將靴底清洗幹淨!


    稍晚一些,蘇冷清心頭的火還沒泄,就見風筵端了藥碗遞來,抬手就將那碗藥給潑了,怒道:“不喝,治好了,也是送牢裏去!”


    趁早敲他一記警鍾,當真這兒風平浪靜,讓他這般逍遙無憂?!


    風筵果然驚呆了,當下定定看著他,拿眼神問他怎麽了?!


    朝堂上的事風筵一竅不通,蘇冷清解釋也是白搭,冷笑道:“怕就滾,我可沒留你在這裏吃閑飯!”


    風筵就在桌上寫,咱倆寫了婚書,要死也死一起!


    蘇冷清冷覷道:“我就說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風筵咧嘴笑了,包容眼神溢出寵溺之情,蘇冷清的官不管當得有多大,在他麵前永遠都是昔日那個被嬌慣壞的小書童。


    屋外的僕人進來了,蘇冷清一揮袖子,擦掉桌上字跡,冷汀汀道:“誰要看你的狗爬字,小兒寫的都比你工整!”


    風筵撓頭憨笑,在船上能夠寫字,就算是有學問的人了。


    蘇冷清投來鄙夷一眼,隨口報了幾樣菜名,又交代弄壺老黃酒。


    來京吃藥半年有餘,平素一直注意飲食,少吃葷腥生冷辛辣,酒更是涓滴都不碰,在外應酬也隻做做樣子。


    待僕人把酒菜都端來,蘇冷清搶先拿起酒壺,本是想等完全調養好,但觀局勢瞬息萬變,還是早一點將事辦了,也省得癡漢心猿意馬。


    蘇冷清想攘外必先安內,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既然是要安定人心,給點甜頭也不為過!


    蘇冷清倒了一杯酒,飲了一半遞給風筵。風筵愣了一下,接來一飲而盡。


    蘇冷清瞟著酒杯,冷若冰霜道:“桐木琴為聘,血聯作婚書,飲了交杯酒,你我便算禮成!”


    風筵楞楞看著他,這話的意思是,以後不用發乎情、止乎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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