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懷待風筵不錯,風筵待他更是豪爽,一出手就五兩銀,溫玉懷也受得安然,倆人倒是交情頗深。


    蘇冷清暗自譏笑,等溫玉懷知曉風筵是龍陽君,專對那些柔弱書生感興趣,怕就不能受得這般安然了!


    蘇冷清正在那邊想著,就聽溫玉懷有意無意道:“我方才聽到琴聲,料想是你在屋內,這琴彈得可還順手?”


    蘇冷清自小就是人精,聽此一問頓生狐疑,不動聲色回敬道:“風筵說此琴乃是閣下挑選,有道是誰挑的鞋子合誰的腳,這琴隻怕還得閣下來彈,方能奏出那人間仙曲!”


    沒有阿辰在一旁提點,風筵也就是個楞頭呆,幾兩心思全都寫在臉上,能被心思細膩的溫玉懷看穿也不奇怪!


    溫玉懷聞言蹙眉,又硬忍了下去,尷尬道:“蘇兄說笑了!”


    傾盡所有買來的琴在對方眼中不值一提,溫玉懷在幫風筵選琴時早已料到這點,但讓他想不到的是蘇冷清琴聲中蘊藏的煞氣!


    廣陵散,憤怒躁急殺伐隱隱,那是刺客聶政懷著一顆復仇之心,寧死都要跟殺父仇人韓王同歸於盡。


    溫玉懷本想在門口放下籃子便走,但想想還是進屋試探一番,難道蘇冷清還在為父母亡故怨恨風筵?


    蘇冷清心中暗暗冷笑,溫玉懷欠著風筵人情,便幫風筵這般胡鬧,送個破琴戲辱自己,竟還敢來試探他,真真是欠教訓!


    “說笑什麽?!”蘇冷清聲調冰冷,冷覷對方道:“但觀閣下修長十指,便知是那操琴之人,風筵也是瞎了眼睛,此琴贈你最為合適!”


    溫玉懷急忙道:“琴雖是我親手挑選,但卻是受風大哥所託,你若是覺得不好,我還可以去找那琴坊……”


    風筵巴巴拿了銀子過來,溫玉懷當時也覺為難,廿兩能買到啥好貨色?!但又感佩風筵的心意,待那蘇冷清可謂掏心掏肺,是以跑了城中不少作坊,多番比較後才買下這樽琴。


    琴是差了一點,但那一腔真情,卻是價值連城。蘇冷清是運氣極好的人,遇到傾心待他的風筵。


    蘇冷清打斷道:“何苦再廢唇舌?你若是覺得好,何不就此拿去?!”


    溫玉懷目瞪口呆,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些年風筵也沒少救過書生,卻也沒見誰投桃報李,風筵要的可不是籃子裏的大米、白麵,你溫玉懷有本事把自個送給風筵呀?!


    有道是己不所欲勿施於人,你自己不願做的醜事,竟然慫恿別人去做?!真是枉你讀聖賢書,做這種連媒婆都羞於啟齒之事,真真不要臉!


    蘇冷清挑起眉頭,語氣譏誚道:“人人都說鮮花插牛糞可惜了,但我卻見那鮮花是喜歡牛糞,要是不靠那牛糞漚肥,這朵鮮花怕是早就枯萎了,就算以身相許也不為過!”


    說完,他停頓片刻,挑起眉頭看著溫玉懷,眯起眼神充滿挑釁道:“溫相公,你說我說的,可有道理?!”


    溫玉懷算是聽懂他的話,臉漲通紅又不好開罵,隻能憋著怒火離去,心想這蘇冷清驕橫無禮,睚眥必報小肚雞腸,風筵碰到他也算倒黴,註定要傷心這一遭!


    溫玉懷想下回蘇冷清在,打死也不與他照麵,省得平白無故受氣,但沒想隔日就又見著蘇冷清。


    當時,溫玉懷登上東家藏書閣的二樓,打開南窗就能看到鄰家小院,就聽到昨日那個讓他氣惱的聲音,照舊用孤高又冷清的語氣說道:“你倒不用多慮,且在這安心住著,嚴員外不會拿我怎樣。他是想我娶月瓊為妻,但我已經跟他說了,考取功名再談親事!”


    嚴員外雖是欣賞蘇冷清的才華,但也不會平白無故舉薦他,自是存了招他為婿之心。原本是想等蘇冷清取得功名,後來見他成為鍾璞熠的門生,錦繡前程似在眼前觸手可及,又聽聞蘇冷清在燈子街置辦外宅,變怕日子一久橫生枝節,是以不等他金榜題名便提出親事!


    去年中秋西湖賞月,文人騷客泛舟湖上,自然少不得美人作陪,坐在蘇冷清身邊的便是這位叫紅袖的女子。


    蘇冷清看上的不是她絕色姿容,也不是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之名,而是昔日與鄰家女子那相同的名字,那相同的風塵身份,那相同的孤苦伶仃和強顏歡笑。


    昔日的紅袖慘死在城門口,她的墳就在城外荒郊上,蘇冷清想幫卻無能力為,但如今這位紅袖就在眼前,在蘇冷清能夠觸及的地方,這要他如何能夠不動心思?!


    所以,當他的心思被人看穿,有人便替紅袖姑娘贖身,還替他置辦好了外宅,一向清高的蘇冷清也就卻之不恭,收下放在往常會不屑一顧的禮物!


    身為鍾璞熠的得意門生,討好的人自然多了去,但似乎驚動了嚴員外,這會子竟想逼他成親。


    “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紅袖手指撫過身前樹枝,一株隻剩禿杆的玉蘭,幽怨道:“我便如這玉蘭,卻不知來年春天,還能綻出新芽嗎?!”


    沉默片刻,窗旁的溫玉懷就聽到蘇冷清擲地有聲道:“放心,我即便與嚴家翻臉,也不叫你受他欺辱!”


    稍晚一些,溫玉懷在老屋找到風筵,風筵這會子剛剛起床,見他來了好不歡喜,忙不迭去蒸肉煮酒,還在灶上抄了雞蛋,盛在碟中端了出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說得便是風筵這股豪氣。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中,雖身無長物卻瀟灑不羈,那蘇冷清是空有滿腹詩句,整日結交些沽名釣譽之輩,卻看不出眼前人才是真君子。


    兩杯老黃酒下肚,溫玉懷嘆了口氣,風筵問他怎麽了,他又苦笑著搖頭。


    這會子冷靜下來想想,人家蘇冷清也沒做錯,雖然還沒中榜就先藏嬌,還沒娶妻就先納妾,那也隻能證明人家不好此道,你風筵是死纏爛打不知進退!


    罷了罷了,溫玉懷暗自思忖,這事還是暫時不提,聽蘇冷清的意思,不取功名絕不娶親,那也得等到明年之後,何苦讓風大哥現在就傷心?!


    按照蘇冷清心高氣傲的性子,嚴員外的閨女還沒看在他眼內,等到了京城看到更好的,還不就把嚴家閨女拋諸腦後?!


    至於外宅的那位女子,倒是對蘇冷清有些分量,但她畢竟隻是青樓女子,難不成蘇冷清還真要娶她為正室?!


    但後來溫玉懷轉念一想,倘若此刻不告訴風大哥,讓他繼續這麽癡迷下去,來日聽聞隻怕更加痛苦!


    翻來覆去思索一番,溫玉懷話便隻講一半,說了蘇冷清置辦外宅,這可是他親眼所見。至於嚴家是他聽來牆角,事關員外小姐的聲譽,這事還真不能亂說?!


    風筵一聽就愣住了,蘇冷清在外邊養女人?


    風筵上工的時候,蘇冷清還沒有回來,等風筵下工回來,蘇冷清又不見了。風筵很少進內屋,因為蘇冷清不喜歡,這刻子卻忍不住,進去看蘇冷清的床鋪。


    床鋪亦如平時,被子疊在裏側,枕上連一根髮絲都沒有,也看不出蘇冷清有沒有回來過夜。


    風筵俯身嗅著枕邊殘香,那是蘇冷清的驅蚊香囊,素怕蚊蟲的蘇冷清來到江南後,那驅蚊香囊幾乎從不離身,久而久之鋪上便留了這種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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