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小廝過來從他手上接過包袱,幫他先拿到馬車上去了。


    風筵已經移開目光,似很疲憊閉起眼睛,聲音沙啞道:“搬去柳府住著也好,我怕不能照料你了……”


    風筵燒得麵色潮紅,鼻息之中噴著熱氣,講句話便露出痛苦神色,最後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便把頭扭到床裏不再作聲。


    風筵仍舊穿著濕衣濕鞋,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把那蘇冷清氣得七暈八素,真想把他拎起來,仔仔細細揍上一頓!


    蘇冷清到此也看明白了,今天他要就這麽走了,風筵怕真會賴在床上,最後不是病死也是餓死!


    想當年蘇冷清他爹臨死前,也曾跟蘇冷清講過這句,爹爹怕不能照顧你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老爹是被風萬侯這惡霸逼死,你風筵這會死又是為什麽?難道是我蘇冷清逼死你了?!


    等那小廝再次來催,就聽那蘇冷清拒絕道:“回了你家少爺,就說我這有病人,最近就不去他那了!”


    這癡漢為了自己,連命都豁出去了。但畢竟是一條人命,就這樣放任不管,良心上又說不過去!


    八歲那年,他被風老爺吊在廊下,命懸一線時風筵救了他,就當是自己償還這份恩情好了!


    待那小廝又苦著臉,把先前包袱拿回來,關上門走了之後。蘇冷清站在風筵麵前,咬牙切齒道:“起來,去裏屋,把濕衣脫了!”


    風筵身子動了一下,就聽蘇冷清咒罵道:“大過年的,捂這一身濕衣潮鞋,趕著去見閻王呢?!”


    風筵也就這身棉襖,床鋪又被他印濕了,蘇冷清讓他睡到自己床上,再去藥店抓了幾幅發汗藥,等到晚上那藥連同粥都熬好了,再把病得東倒西歪的風筵拎起來,看著他吃掉半碗粥又喝掉一碗藥。


    等到晚上,蘇冷清去了書院,跟交班的李大頭說風筵病了,這幾日就由他來暫代活計,驚得李大頭一個勁說使不得。


    李大頭是值那白天的班,書院裏有誰不知道,住在甲三房的蘇公子,是鍾夫子新收的高足呢?!


    蘇冷清也不跟他廢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風筵這些燒水、灑掃、巡夜的活計對他來說能有什麽難度?!


    再說這刻書院都閉館了,燒水巡夜什麽都可免了,白日積雪也被風筵鏟了,蘇冷清一整夜都偎在灶前烤火取暖。


    橫豎不過七八日,風筵的病就漸漸好了。


    他自小就在塞邊長大,冰寒徹骨的天氣見多了,隨軍時也沒少淌過冰水,身子骨比一般人都強健。


    這次病也不單純因為雪天,早先是救溫玉懷而沾染寒氣,爾後是蘇冷清讓他傷心至極,才讓寒邪之氣趁虛而入,前前後後躺了七八天。


    睡著蘇冷清的床枕,蓋著蘇冷清的被子,喝著蘇冷清熬的藥,吃著蘇冷清做的飯菜,就連上工都是蘇冷清。


    風筵這些天跟做夢似,心中又不免唏噓,蘇冷清並非全然無心,但此心又非彼心,雖然一樣都是用心,卻差了十萬八千,怎生不叫人嘆息?!


    前幾日風筵生病之時,蘇冷清雖沒好臉色,但也沒有多少毒舌,倒不是怕刺激病人,而是白天忙著煎藥煮飯,晚上忙著書院上工,沒那份閑功夫想別的事,挖苦諷刺自然也就少了!


    這會子風筵漸漸好了,搬去外屋上工去了,蘇冷清靜心下來想想,又惋惜自己棋差一招。


    本來那日走便走了,讓風筵自己扛過去了,從此也就對他死心了。


    終歸還是自己心軟,狠不下勁一走了之,若那日真這麽做了,斷了風筵那點畸念,現下自己就不用這般苦惱了!


    蘇冷清當時正在河邊,那剛剛解凍的河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看得他不由迷惑起來,自己也是個男兒身,怎惹得風筵對他有慾念?!


    對個男人做那種事,骯髒齷齪不堪入目,風筵是腦袋被驢踢了,放著如花美眷似的章家小姐不娶,非要對他動那種骯髒念頭。


    他蘇冷清也真真腦袋被驢踢了,明明都已經把事情做絕了,隻差臨門一腳就能甩掉這癡漢,卻又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就在蘇冷清暗自嘆息之時,風筵已經喜滋滋跑回來,滿林子的喊他的名字,語氣中含著喜悅,聽得蘇冷清無端皺眉,不知道他又發什麽瘋了!


    等他慢吞吞走進屋裏,一眼就看到案上桐木琴。蘇冷清已經徹底無語,再劣的琴也要二、三十兩,風筵哪來那麽多銀子?!


    風筵站在一旁得意地說,他把虎將軍賣給許公子,並承諾隻要他在姑蘇,便負責虎將軍配尾之事,因此換得白銀三十兩!


    二十兩銀子的桐琴是風筵央求溫玉懷幫忙挑選,剩下五兩贈予溫玉懷明年春闈進京趕考,最後囊中那五兩自然是為他蘇冷清所留!


    蘇冷清邊聽邊點頭,勾弦撥了個尖音,心裏也暗暗吃驚,表麵上不動聲色,淡淡譏誚一句想得周道。


    琴則情也,表麵送琴實則送情,昔日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他風筵隻是不會彈琴,隻能巴巴送做禮物。


    風筵已經瘋得出人意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風萬侯是窮凶極惡,風筵是瘋在骨子裏,瘋得讓蘇冷清膽戰心驚,後悔自己一時的仁慈,反而害得自己陷入困境。


    蘇冷清不知道現在拒絕,這人是要撲來掐斷他的脖子,還是抱琴一頭撞死屋角,或者是先殺死他然後再自殺?!


    古來隻有男女殉情傳為佳話,兩個男子一起隻是淪為笑柄!


    風筵見蘇冷清嘴角噙笑,以為這次送對了東西,文人士子都愛彈琴,蘇冷清跑到柳文錦家,不就為了切磋琴藝嗎?現在家裏也有古琴,蘇冷清想彈便彈了,自然就不用去柳府了!


    等風筵去書院了,蘇冷清穩定心神,坐下捋起袖子,彈了一曲廣陵散,眸子裏寒光凜凜。


    風筵賣掉心頭肉虎將軍,就為給他換來這麽一把破琴,琴聲哽塞破散乏力,一曲下來還傷了指甲。


    風筵永遠不明白,二十兩對古琴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柳文錦的那張焦尾琴,清圓均淨透潤奇古,真真是千金難求!


    本就不該他去奢求的東西,但風筵偏偏要去討這沒趣,做事衝動又缺乏頭腦,這性子不改日後有苦頭吃呢!


    這琴是要還給他,但要挑個好時機。這一次得擊中要害,不能讓他再存僥倖。風筵自己也曾說過,並敵一向千裏殺將。


    那就等他官袍加身,當眾將這桐木琴歸還,再好生羞辱他一番,倘若風筵還敢糾纏,那就當街打板以儆效尤,看他下次還敢動這齷齪念頭!


    ☆、第三二章


    外邊傳來敲門聲,蘇冷清拉開了門,就見溫玉懷一身素袍,提著籃子站在簷下,一雙眼似笑非笑。


    蘇冷清跟他沒啥交集,回了一句風筵不在家,便轉身進屋懶得廢話。


    哪想那溫玉懷跟了進來,放下籃子說我來送點東西,眼光掃到案上的那張桐木琴,方才那陣濃重煞氣的琴音,想必就是出自蘇冷清的指尖。


    蘇冷清坐下也不搭腔,人家送東西給風筵,跟他有什麽關係?!


    溫相公也算知恩圖報,自從當了私塾之後,不時拿些米、麵過來,年前給了兩塊臘肉,當個私塾也沒多少束修,那兩塊臘肉就算重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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