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意識還沒清醒,躺在灘上痛苦□□,風筵沒辦法扔下他,又急著要去書院,也隻能咬了咬牙,將人一塊背到書院。


    風筵先將人藏在門外,等交班的那人走了,才敢把他背進夥房。


    風筵讓那人靠著草堆,小灶生起火熬薑湯,又把倆人的濕衣濕鞋脫了,搭在鐵架上烘烤起來。


    等薑水便成黃湯色,風筵先喝了一大碗,又盛一碗想去餵那人。


    撥開粘在臉上的濕發,風筵借著火光一看,驚得差點失手摔了碗,這不是客棧那位溫相公嗎?!


    模樣兒還是沒變,人卻是消瘦一圈,胳膊也白淨了,沒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


    隻是白淨的胸口,多了紅腫之傷,那是情急之下按壓出來!


    想起大掌櫃的話,風筵瞬間尷尬了,隻當救個莽撞漢子,誰想救了這溫相公,如今他不僅脫得赤條條,還把人家也脫個精光,白花花靠在草垛上,活似剝了皮的兔子!


    風筵窘得臉色發燒,連眼睛都沒地方放,又趕緊去摸那褲子,才烤了沒一會兒,這會子還在冒著霧氣。


    要不先把濕衣穿上?但三九寒天就算他耐得住凍,劫後餘生的溫相公怕是禁受不住。


    斷了一根肋骨,肺又浸過冰水,濕衣上身一捂,萬一再染上風寒,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就在這猶豫間,又聽到□□聲,溫相公似很難受,牙齒一個勁打顫,冷得就快吃不消。


    一碗熱薑湯餵下去,溫相公眼神慢慢聚攏,待看清自己身無片縷,先是震驚得弓起身子,這一下就牽動胸口疼痛,肋骨斷了哪能不疼呢?!


    溫相公捂著胸口,疼得靠在草垛上,風筵就趁這個檔口,背對著這位溫相公,跟他解釋自己是把他從水裏撈起來,為救人不得已下重手,按斷肋骨情非得已,但大冬天不能穿著濕衣,風寒可是會要人命的!


    等風筵把這通話說完,背後聽不到一絲動靜,風筵還以為他又暈了,等轉過身來才看到溫相公安安靜靜靠著草垛,赤身裸體放鬆下來,失神眼睛盯著火灶,雖然胸口疼痛讓他眉頭微蹙,但臉上卻帶著生無可戀的神情。


    一個執意要尋死的人,還怕在人前□□嗎?!


    風筵也不敢拿眼睛瞅他,隻能遠遠坐到一邊,好不容易熬到單衣幹了,扔給那位溫相公穿上了,尷尬氣氛才稍微緩和些。


    “坐過來烤火吧!”草垛前那位終於開口了,盯著那火堆苦笑道:“都淪落到這幅光景,也沒啥可避諱的了!”


    棉袍子一時半會幹不了,風筵穿著單衣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挨著他坐下,這才發現自己都凍僵了,被火這麽一烤反而冷得直打哆嗦。


    “我認得你,你是那家客棧的夥計,還找我打聽過這家書院,沒想到你真進了這家書院!”溫玉懷仔細瞅他一眼,又轉頭看著火堆,苦笑道:“早知道我就不來這跳河,你是個好人,但你不該救我!”


    “你們讀書人啥都好,就是遇事會想不開,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風筵撓了撓頭,語氣有些侷促,畢竟人家是穿長衫,自己隻是短衫苦力,輪不到他來教訓他,但終歸要勸一勸,雖然自己嘴巴笨,總不能看著他這般作踐性命?!


    說實話,他也看出溫玉懷是在尋死,可他不明白跳河尋死的原因,也不知道該從何勸起,莫非是跟那可憐的船娘一樣?可人家是肚子大了被逼無奈,他溫懷玉就算再失節,也不會慘到那份上,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舅舅曾經說過,隻要是血性男兒,就算眼前沒路了,也要用骨血為刃,殺出一條血路!


    “行軍打仗的時候,驢子掉進深坑,你知道咋救它上來嗎?”風筵從小隨軍長大,要想啥勸他的話,也都是跟行伍有關,比劃道:“隻要往坑裏不停填土,不用擔心會活埋了它,它自己會抖落身上的土,再用蹄子踩平土渣,踩著踩著就上來了!”


    話頭倒是蠻新鮮,書生跟驢八竿子打不到一塊,但溫玉懷眯著眼睛聽完,心想他倒是把我比成那頭驢了,甚至連那頭驢都還不如,驢子還知道踩土自救,我卻是坐等被土活埋!


    天色破曉的時候,棉袍子終於幹了,等把衣服都穿齊全,風筵這才自在許多,總算能瞅著他講話了,好心道:“等會我給你叫個馬車,從這兒到客棧一截子路,你有傷在身不宜吹風!”


    “不必麻煩,我已不住那家客棧!”溫玉懷靠著草垛回過神來,想來是風筵快到交班點了,書院可不給人隨便進出,給人看到他在這兒不好,當即便要識趣告辭,躬身一禮略帶尷尬道:“多謝你救了我,來日,來日……”


    雖然覺得他不該救自己,但這禮數卻不能廢,隻可惜身上已無餘財,連唯一的玉佩都當掉了。溫玉懷非是信口開河之輩,連自己有沒有來日都不知道,又怎好意思說出來日必當重謝的話?!


    “溫相公甭見外了,當年你住在客棧,我也沒少請教過你,也從來沒見你嫌煩過!”風筵見他這幅窘迫神情,跟那落難書生差不多,當下狐疑道:“既然不住客棧,那在何處落腳?我好告訴車夫,讓他送你回去!”


    聽到要叫馬車,溫玉懷趕緊搖頭,隻說自己住附近,走幾步路就到了!


    風筵看他苦澀表情,當下也就明白了,爽快道:“我倒是有個落腳地,溫相公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那兒暫住吧!”


    溫玉懷吃了一驚,眯著眼睛仔細瞅他,卻又聽他豪爽笑道:“那兒還有位蘇秀才,我請教你的那些句子,也都打他口中聽來的,等你們見著就會文人相親了!”


    上回帶了泰子先生回來,蘇冷清教會他一句文人相輕,可聽到風筵耳朵裏就變成相互親近的親!


    溫玉懷聽著眼神一懵,過後又忍不住想笑,心裏不僅打消疑慮,還對這位蘇公子好奇起來。


    在客棧的時候,溫玉懷就發現風筵與別的小廝不一樣,別的小廝會盯著他的行頭多看幾眼,但風筵總是盯著他的硯台書籍問長問短。


    風筵本身不是讀書人,卻愛問些佶屈聱牙的辭賦,這些辭賦又似與他息息相關,或喜或悲或憂或悵,那張不善隱藏的臉泄露太多情緒,隻是他當時隻顧跟周心冥卿卿我我全然忽視。


    溫玉懷想起上次為他解答那篇逐貧賦,風筵聽明白後眼眶都紅了,直到周心冥嫌他煩人,藉口說飯菜要涼了,風筵才失魂落魄地走開,又將端來的飯菜拿走了,氣得周心冥想找大掌櫃告狀!


    溫玉懷不禁暗想,蘇相公一言一行都能觸動風筵的神經,莫非他們倆個也如自己和周心冥一樣?


    一個是書院雜役,一個是功名秀才,又比他和周心冥更不般配。


    如此一想越發好奇,溫玉懷便應風筵的請,跟他去那小屋看看。


    等到了姑蘇河畔,溫玉懷看到籬笆小院,兩窪菜地幾隻母雞,不由想起他跟周心冥也曾這般期待,不求功名富貴隻求隱逸山野,倆人過那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


    但這話也就說說罷了,周心冥終究隻是俗人,歸家娶親辜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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