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風筵問他讀書之事,已經惹得他滿心不悅,秋闈乃是他的事情,名落孫山也是他的事,跟你風筵有什麽關係?!


    晚上紅薯稀飯加鹹菜,蘇冷清坐下端起飯碗,日子過得雖然貧苦,但比起之前在風家好多了,就算當年跟著寧知遠仍是心中恨苦,以至於忽視身邊的很多人事物!


    此番回到江南,沉澱心情之後,將寧知遠慢慢憶來,方覺此人一身正氣為官清廉,恪盡職守死於任上,足矣為文臣武官之表率!


    風筵已經坐下端碗,就嘴呼呼啦啦吃著,看到蘇冷清皺了眉頭,方才斯文一些,卻又拿手背抹嘴,妥妥一個油痞軍爺。


    等喝光三大碗風筵打了個飽嗝,眼睛瞅著蘇冷清剩下的小半碗,嘀咕道:“你個頭又高了一些,怎就飯量不見漲?”


    蘇冷清心裏憋著氣,誰成天似你那般能吃,餵頭豬也抵不過你呀!


    風筵道:“晚上你把門栓好,我替人看瓜棚子,明天晌午才回得來!”


    蘇冷清起初發楞,眼睛珠子一轉,頓時拉下臉來,不悅道:“去哪家看棚子?”


    當他蘇冷清是傻子呢?!分明是為看棚子,辭了那客棧的活。


    風筵是個安分的人,說句不好聽的話,填飽肚皮就成了,也沒啥雄心大誌。更何況看棚子又不是好活,一個人守著黑漆瓜田,萬一被那偷瓜賊打傷了,還指望主家能賠多少湯藥費?!你風筵雖會些拳腳,但雙拳難敵四手,遇上一夥人偷瓜,你又要怎麽辦?!


    歸根到底一句話,你風筵丟瓜撿豆,又是為了那般?!你要說是為自己圖謀,我蘇冷清絕無二話,但別每次都是為了我,我蘇冷清受不起這份情!


    風筵一看他這幅表情,再想起大掌櫃的話,越發的不敢吱聲了。


    蘇冷清心底透涼,拿眼睛斜覷他,冷汀汀道:“開宗書院?”


    風筵隻能暗暗叫苦,為啥他身邊的都是人精,阿辰、蘇冷清、大掌櫃,一個個都能把他風筵的心肝脾肺看穿,想玩點小花樣都不成!


    蘇冷清沉臉端坐桌邊,黑沉沉的眼珠子,眸光閃爍心思莫名。


    風筵看出他是真發怒了,杵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半晌才見他勾起冷笑,陰陽怪調道:“行啊,我還沒去那書院,你倒是先進門了!”


    風筵見他開口了,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那哪叫進門呀,瓜地在山腳下,離那書院半裏路呢!我都沒見著管事,矮個子……”


    蘇冷清沒吭聲,眸光微微閃爍,手指頭敲打案台,臉上掛著奇怪笑容,似是作壁上觀的仙人,看著芸芸眾生自苦,那氣勢頓把風筵懾住了,講話聲音也越來越小。


    等風筵不啃聲了,蘇冷清才慢條斯理道:“也好,你種你的瓜,我讀我的書,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風筵沒聽出譏誚,憨厚笑道:“我算哪門子神通,有幾分力氣就成了,但你去讀書不一樣,那才是魚躍龍門……”


    風筵本想用手比劃個魚跳樣,看到蘇冷清臉上譏笑之色,便又囁嚅著縮回手,好似那等著挨訓的孩童,不時拿眼偷偷瞅著對方。


    蘇冷清道:“魚躍龍門那還得等等,先勞煩你跟東家說一聲,今年租子能否逐月給他。”


    風筵大大咧咧道:“這個不用你操煩,有我呢!”


    蘇冷清挑眉道:“為何?!”


    風筵被他問得一愣,蘇冷清聲音雖然平靜,但卻有一種亟待噴薄的積怒,隻是到目前為止尚不知積怒何來。


    蘇冷清等不到他的回答,也無心要他的回答,不容置喙道:“以後開銷一人一半,就算日後進了書院,也不用替我退了這屋,年末總有閉院之時,到那時也好落個腳兒!”


    風筵一臉愕然,似還沒聽明白。


    蘇冷清淡淡道:“有道是親兄弟明算帳,咱也一分一毫算個清楚,我蘇冷清不愛討便宜,不管是朋友還是兄弟!”


    “屋裏東西都是你添置的,外邊那些雞也是你買的,改日我把錢都算給你,就按當鋪的三分利吧!”


    風筵愕然看著他,耳朵裏聽到的是他在談租子,眼睛裏看到的是他一臉決絕,連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都罔顧了!


    夜風瑟瑟,風筵走在靜悄街上,那梆子就敲在耳邊上,卻又似從天外傳來。等到了瓜田裏,忽起一陣風沙,風筵剛想揉眼睛,淚珠就滾了下來。


    傷心歸傷心,瓜田還得看,風筵就坐在棚外,仰頭看那星空,影子拉長在身後,那寂寞也就一點點透出來。


    第二日晌午回來,蘇冷清已經出門了,直到那傍晚時分,才夾著布包回來。


    ☆、第廿八章


    風筵也是過了好久才知道,附近有個嚴尚柯大員外,蘇冷清也不知從哪探聽到,嚴員外家想要請個抄書郎,便毛遂自薦上了門,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當即就被員外留下了。


    如此一來,倆人好似日頭和月頭,一個早上出門晚上歸來,一個晚上出門早上歸來。風筵白天得空了,做了晚飯留在鍋裏,蘇冷清早上起來,做了早飯留在鍋裏,倆人一天也講不到幾句話,就這樣日子漸漸過去,一眨眼就到了歲末。


    瓜棚早就不用看了,書院正好缺個勤雜,也是值夜的那一班,敲鑼巡夜燒水守門,管事覺得他人老實,手腳幹淨又勤快,也就把他叫了進來。


    終於進了那抹紅牆,亭台樓閣好不寬敞,隻是書院已經停課,學子老師紛紛回家,白天隻餘幾個幫工,到了夜晚人更稀少,連鑼都可以不用敲了。


    帶他進去的管事跟他說,這裏可是了不起的地方,等書院開門你就看到,咱這兒可謂群英薈萃,那些書生舉子鴻儒講學,個個都是鳳毛麟角人中翹楚,山長鶴賢老更是當今文壇執牛耳者。


    聽風筵提到了生員,管事捏著山羊鬍子說,每年州府舉薦人才,要經考試篩選一批,再經山長親自考問,方才錄取三十來人。那旁聽的十來名額,一早就被人定下了,大多都是有來頭的,但也要通過山長考問,不管你多大的來頭,咱這間書院不收庸才!


    風筵聽了心仰不已,但又犯愁不已,這才是蘇冷清該待的地方,可怎樣才能讓他進來呢?!


    這天晚上風筵去上工,沿著人煙稀少的河灘,一路走著一路犯愁。


    遠遠瞅見一條人影,就在那河灘上站著,孤零零顯得突兀。雖說姑蘇民風淳樸,但夜晚這種地方,難免會有土匪盜賊。


    風筵不想節外生枝,就從田埂上繞過去,跟著無意回頭一看,人影竟往河上走去,踩得冰麵吱嘎作響,在寂靜夜晚分外刺耳。


    姑蘇這種江南氣候,冬季冰層一指來寬,哪能承受一人之重?風筵喊了一聲危險,拔腿就往河邊跑去,就見那人身子一歪,眨眼就在河邊消失。


    說時遲那時快,風筵已經跑到河邊,衝著那冰窟窿飛撲過去,身子撞開大片冰麵,一把撈到絲絲縷縷之物。


    風筵揪著那團髮絲浮出水麵,托起那人的頭奮力遊回岸邊。


    那人已經昏迷不醒,風筵也隻能下重手,將那肋骨按斷一根,髒水吐得差不多了,才又接上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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