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了什麽?」


    「一定是我的趙郎回來,見我們風裏雨裏可憐,暗中幫襯!」


    青珞隨手抓起一旁的抹布往他臉上一丟:「做你的清秋大夢吧!」


    兩人正在鬥嘴,忽聽門外一陣鑼鼓喧譁之聲,不約而同地跑出門去看。隻見一支仗隊正從門前經過,個個官服鮮明,威風凜凜。前頭有鑼鼓手開道,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青珞問向身旁看熱鬧的百姓:「這是什麽官兒的儀仗,好生氣派!」


    「就是皇上委派的監察禦史趙大人了,據說剛剛探訪民情回來。你看,那頂轎子就是了。還有轎子前頭那匹馬上的,就是他的公子。」


    青珞心中一動,莫非……


    忽聽人群中有人叫道:「趙……趙公子,是我啊!」


    身子忽然被人狠狠一推,險些向後摔倒。定睛一瞧,隻見一個人撥開人群,一直衝到儀仗邊上,不停叫著:「趙公子,留步!趙公子,留步!」正是錦心。


    這街上本就人多喧譁,再加上鑼鼓聲早就蓋住了耳朵,任憑錦心怎麽叫,那鮮衣怒馬的公子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錦心還想往裏麵闖,可是那些差役們哪容他如此放肆?一個手肘,將他打倒在地,爬不起來。隻能眼看著那隊伍敲敲打打,漸行漸遠。


    「小毛,你看到錦心沒有?」


    打從午飯後,青珞就再沒看見錦心,他的眼皮跳個不停,總覺得是個不祥之兆。


    夥計朱小毛答道:「不是掌櫃你讓他去買東西了嗎?他臨走的時候匆匆忙忙的。」


    青珞一怔,隨即咬牙道:「不長進的東西,活該你被人玩死!」話雖這麽說,還是不自覺的往後院走,心裏存著一點冀望,錦心隻是躲回房裏偷懶。


    經過後門的時候,隱隱聽到那門響了一聲。這一聲響得有些鬼鬼祟崇、小心翼翼。青珞心中一動,隱身在一棵樹後。


    門終於推開了,一個人蹣跚著走了進來。他清秀的臉上布滿了傷痕,衣襟也被扯爛了。他的腿一瘸一拐,顯然也受了傷。他仔細察看了一番,確定院子裏空無一人,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該發生的終於還是發生了。青珞靠在樹上,心裏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當初留下來陪錦心到底是為了什麽。也許他隻是想看一齣好戲,畢竟他和錦心曾經是死對頭,看到對頭倒楣應該是開心的;也許他隻是看錦心死鴨子嘴硬的模樣好笑,想看看他希望破滅的慘相,一如當初的自己,又或許他的心中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希冀,希翼著能看到一個美滿的結局,來彌補世間那麽多的遺憾……


    但是現在,他隻覺得一陣悲涼,一陣無力——果然像他們這樣的人,是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


    他回房找出金創藥,來到錦心門前。猶豫了一下,把藥放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心態麵對錦心,他想,錦心現在最不想見的,恐怕就是自己。


    但事情到此顯然還沒有結束。


    第二天一早,一行奇怪的客人來到這裏。為首的是個老者,但是青珞看得出,發號施令的卻是人群簇擁中的那個頭戴罩紗的貴婦人。這場景何其熟悉,青珞暗自冷笑一聲,心裏已經有了譜。


    不過意外的是,對方指明要找的不是錦心,而是青珞。


    於是青珞一揮手:「樓上請。」


    一行人簇擁著貴婦人上了樓,早有人搶先一步放好了椅子,又一人拿出一塊錦緞鋪在椅子上,這才請那貴婦坐下。


    青珞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的看他們做戲。心想如此講究的貴夫人,多半也看不起這裏的茶水,那就連茶水也省了。他本不是大方的人,「大方得體」這四個字自然也不能強求了。


    那貴婦坐安穩了,遞給老者一個眼神。老者一躬身,向身後揮了揮手。有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走上前來,把一個錦緞包裹放在桌上。跟著,將那包裹解開。


    雖然已經隱約猜到裏麵是什麽,但青珞還是差點被閃花了眼。「這裏是白銀三百兩,隻要你把那個叫錦心的夥計趕走,銀子就是你的。」


    青珞搓了搓手,三百兩不是小數目,他這間店做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賺出來,不過……


    「請問夫人為何一定要小店趕走錦心呢?」


    那老者冷冷地道:「叫你趕你就趕,問那麽多幹什麽?三百兩夠你請幾百個夥計回來,你不會這麽笨,放著到手的銀子不要吧?」


    「那是自然。」青珞笑笑,「不過我是替夫人著想。今天我把他趕走了,這小子有手有腳,還會投別家。夫人若是這樣一家一家趕下去,豈不麻煩得很?倒不如給他一筆錢,讓他遠遠走開就是了。」


    也許是青珞的話觸動了貴婦的恨處,她冷冷哼了一聲,終於忍不住開口:「那個賤種!我早就給他銀子要他滾得遠遠的,誰知道他居然故作清高不肯要!還賊性不改,又纏上了……纏上了……哼!既然用銀子打發不了他,我就讓他在京城無容身之地,看他滾不滾!」


    她越說青珞越是心驚,看來錦心對那趙公子竟是情根深種,矢誌不渝!他起先還道錦心是個聰明人,原來聰明人犯起傻來一樣不可救藥。


    那貴婦見他沉吟不語,隻道不肯答應:「怎麽?嫌少?五百兩總行了吧?」


    青珞正想說話,包間兒的門忽然被一股大力推開了,錦心一陣風一樣的沖了進來:「我告訴你,我是不會離開京城的!就算找不到活兒幹,就算是流落街頭要飯,我也不會離開!我一定要見到趙郎!」


    那貴婦氣得渾身發抖:「賤……賤人!不要臉的狐狸精、男婊子!來人,給我打!」


    「且慢!」青珞硬生生擠進暴風圈,「夫人,您在我這樓上打人,小店的生意可就做不了了。」


    「那好,你現在把他轟了出去,以後再發生什麽事,自然沒有你的關係。」


    「是,是。」青珞滿臉堆笑,「可是我想了想,這人還不能轟。」


    他這麽一說,連錦心都覺得奇怪了。青珞不貪財,比鳥兒不捉蟲還要稀奇。


    青珞慢條斯理的從袖口裏拿出一個小算盤來,撥弄了幾下,道:「夫人最初開價是三百兩,我不過猶豫了一下,立刻從三百兩漲到五百兩。按這樣算下來,我多說幾次不,這個錢扶搖直上,幾千兩都有了。我想明白了,這小子是個搖錢樹,哪能輕易趕走?」


    那貴婦氣得渾身發抖:「你存心搗亂是不是?」


    青珞微笑道:「哪裏,我是跟夫人談生意。」


    那貴婦冷笑一聲:「跟我談生意,你可知道我什麽人?」


    沒等青珞說話,錦心已在一旁冷冷地說道:「這位是當朝檢察禦史大人的兒媳,還是戶部尚書的千金!你現在知道了,還不快快閃到一邊,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


    青珞轉過頭來,似笑非笑:「你莫忘了,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你的老闆。老闆不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發號施令了?閃開!」


    那貴婦道:「看來你是定要趟這蹚渾水,替這賤人出頭了?」


    青珞搖頭道:「我沒說過。」


    錦心道:「你才是賤人呢!」


    貴婦怒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嗎?你在淞陽到底是做什麽營生的?還用說出來嗎?哼,說出來都怕髒了我的嘴。不要臉的賤人!似你這般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說話已經是侮辱了身分!」


    這話若是說給阿端聽的,隻怕他現在早已哭成了淚人。可錦心卻是錦春園裏千錘百鍊出來,他心裏越惱怒,臉上的笑容反而越甜:「同我說話便是侮辱了身分,那麽,你跟我共用一個男人,又該怎麽算呢?」


    那貴婦氣得渾身發抖,她顧及身分著意迴避的醜事竟然被錦心如此輕鬆的說出來,輕鬆得就像談論天氣一樣!她怎麽也想像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恥的人。心裏一惱,說話也結巴了:「你……你無恥!來……來人,給我掌嘴!」


    「慢慢慢!」青珞適時候又插了進來。


    貴婦怒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維護這個賤人嗎?你也聽見了,他是何等忝不知恥!像他們這種人,都是天生的賤種,好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就該見一隻打一隻,打得他們無處容身!」


    她本想激起青珞的「正義」之心,可惜事先功夫沒做足,不知道青珞原先也是這「地溝中的老鼠」之一。「打人莫打臉,說人莫說短」,她這每一句話都仿佛一個巴掌狠狠打在青珞的臉上。


    本來對於幫不幫錦心,青珞還是觀望的態度,如今他剛剛嚐到了些甜頭,沒有必要為個「敵人」斷送了大好將來。可是貴婦人的這番話,卻把他的火氣給煽了起來。


    當年老爹曾經斷言:「青珞這潑貨,早晚有一天會死在他這暴脾氣上。」時隔多年,青珞為了這暴脾氣吃盡了苦頭,卻依然學不會隱忍。他這脾氣一發作起來,什麽店子、銀子,甚至這條小命都不顧了。他冷冷地道:「夫人有沒有想過,尊夫君是高官衙內,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人簇擁環繞,閑雜人等哪裏近得了他的身?怎麽可能被……嘿,被一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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