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驄不知何時出現在圍觀人群裏,冷電般的眸子一掃,謝掌櫃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軟了下去。「該打,該打。」


    見他服軟,青珞倒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擺擺手:「知錯就好,看你還敢欺負到小爺頭上!滾吧。」


    那謝掌櫃得了赦令,招呼那一班吹鼓手,喪家之犬似的去了。


    「好了,好了,戲散場了,明天看戲趕早。」青珞見人群還圍著不肯走,揮手趕人。眾人平素畏他潑辣,雖然覺得還不盡興,也乖乖的散了。


    青珞走到林子驄跟前,道:「為何你喊一聲,那姓謝的就老實了?是不是你使了什麽手段,逼他來的?」


    林子驄笑而不語。


    青珞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怎知謝掌櫃的事?」


    「是你跟我說的,你忘了,那晚?」


    青珞歪頭想想,那晚跟他林子驄說了許多自己和家人的事,這事到底說沒說過,卻記不很清楚了,大概是有吧。隻是,為何這林子驄竟然如此在意?能讓謝掌櫃登門謝罪,想必下了不少功夫吧。


    「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你說呢?」林子驄笑笑,目光越過青珞,投向了他身後的阿端,緩緩點了點頭。


    阿端心頭一震,霎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隻覺從未有過的狂喜洶湧而來,隻想大聲地叫出來:他是為我,是為我才這麽做的!


    站在中間的青珞正低著頭,怔怔的出神,沒有看到他們之間的眼色。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上慢慢勾起了一絲甜美的微笑。


    第三章


    「我這件衣裳好看麽?」


    林子驄目光盯在書卷上,頭也不抬,道:「好看。」


    書卷被從手中抽起,青珞一臉不滿:「你連看都不看,怎麽知道好看?這可是用你的錢買的,總要看看花得值不值吧?」


    「你買來的都好看……」林子驄有些不耐地抬起頭來,眼前忽然一亮。


    青珞穿著一身湖藍色的綢衫,腰間係一條黃色的絲帶,袖口衣角也都綴著黃色的小花,顏色十分鮮艷奪目,越發襯著他的肌膚白皙如玉。青珞輕輕一轉,那寬大的衣袖便輕飄飄的飛起,說不出的飄逸動人。


    望著眼前色彩飛揚的青珞,林子驄忽然想起了阿端,倘若是阿端穿上這身衣裳,又該是怎樣的風情?想著想著,仿佛那藍衫裏裹著的人已經換成是阿端,清秀可人,他不覺癡了。


    青珞見他目光凝滯,隻道他是看自己看得出神,心頭暗喜。又問:「好看麽?」


    「好看……對了,那一百兩銀子你都花了?」


    青珞眨眨眼睛,神情中有一絲戒備:「花了,你問這做什麽?」


    「沒什麽,隻是隨便問問。對了,你有沒有給你兄弟買件衣裳?」


    青珞脫口道:「那倒沒有……」


    他見林子驄臉色不善,忙為自己辯解:「哎,他一個小孩子家的,要那麽多衣裳做什麽?」其實他那天拿了銀子,到盛德門外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捨不得花,咬牙買了一件中等價錢的,剩下的就存進了百寶囊。


    他今天刻意在林子驄前展示一圈,其實存了個鬼心眼兒,為了告訴對方:你的銀子我可沒用在別處,想要回來那可不行。他連自己的衣裳都捨不得買,更不要提阿端了。


    林子驄可沒想到他在扯謊,心中一陣氣惱,心想一百兩的銀子能買多少衣裳?他卻捨不得給阿端買上一件,此人對待兄弟如此刻薄,當真愧為人兄!他不願把怒氣表露出來,於是拿起書卷,繼續看書。


    青珞見他不再追究銀子的事,先鬆了一口氣。他一直為自己私吞的那點銀子擔著心,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這林子驄似乎對阿端的事格外關心。


    等了一會兒,他見林子驄似乎看書入了迷,不再理會自己,撇撇嘴,道:「我就不明白了,這白紙黑字,一個個跟蜘蛛爬一樣,有什麽好看?」


    林子驄抬起頭來:「腹有詩書氣自華,書能教人禮儀廉恥、忠義孝悌,你有空也該多讀讀書。」


    青珞向那書上瞟了一眼,道:「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怎麽看?」


    眼珠一轉,又道:「不如,你教我呀!」說著,向林子驄偎了過去。


    他剛剛沐浴完畢,在水裏散了些早春開的丁香,現在發梢間還殘留著柔柔雅雅的香氣,讓人聞了,心情一盪。


    而他的臉則幾乎要貼在林子驄的臉上,他用那雙狹長的鳳眼睨著對方,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說不出的風騷艷媚——倘若男人也能用風騷艷媚來形容的話。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長處,梳頭的時候刻意在額前留下兩綹,讓那柔絲輕輕晃動,更增幾分情致。


    林子驄忽然感到一陣燥熱。他是一個正常青年男子,因為生意的關係,也曾在娼館狎ji,隻因遇見了阿端,這才強自收斂。也許是因為禁慾太久了,此刻麵對青珞的刻意挑逗,他竟有些把持不住。


    他定了定神,心裏對自己說道:冷靜些,這人雖然是娼流,可也是阿端的兄長,你若跟他有了肌膚之親,阿端那裏就說不清楚了。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他猛地站起身。


    青珞猝不提及防,後退幾步,失聲道:「你怎麽……」


    隻見林子驄拿起一件披肩,裹在青珞身上,道:「春寒露重,你穿這麽單薄,小心著涼。天色不早,你還是回去吧。」


    不由分說,將青珞一直推到門外,等青珞回過神來,他早已「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氣得青珞直跺腳:「姓林的,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男人?你包下我又什麽都不做,擺明了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可任憑他怎麽叫嚷,林子驄就是打定主意不聞不問,也不開門。


    叫了幾聲,青珞自覺無趣,又怕招來旁人徒惹笑柄,隻得罷了。


    他心裏一陣氣悶。早年他剛出道的時候,那些客人聽聽他說話,看看他跳舞,就要花上幾百兩銀子,更別想近了他的身。可如今他年紀漸長,顏色漸衰,早就不復當初風光。眼看著門前冷落,時常成為錦心之類人的笑柄,對自己的容色越來越沒信心。


    如今來了一個林子驄,著實讓他在眾人麵前又風光一把。可這林子驄從來不讓他侍寢,他心裏又是奇怪又覺得惴惴不安,仿佛這林子驄是別有目的,並不是看中了他。


    這回遭到了拒絕,他心裏除了羞惱,更又有一種恐懼:難道我當真已經老得人見人厭,再沒有什麽資本了?那這錦春園他還能呆多久呢?


    他縮了縮肩,仿佛真的感到有些冷了,就把那鬥篷拉緊了些。


    隨即想起,鬥篷是林子驄的。心裏一陣氣惱,一把扯下來,隨手往花叢裏一扔,快步走出暖音閣。


    穿過花廳,正想回自己的屋子,忽聽身後有個聲音道:「啊喲,這不是青珞麽?這麽急要往哪裏去呀?」


    青珞回過頭來,見來人白白胖胖,滿麵油光,就好似那剛出爐的肉包子。他認得此人是月浮樓的東家,以前自己當紅的時候,他每晚必來捧場,如今紅人換了錦心,他又趕著捧錦心了。


    「郭老闆,真是好久不見,難為您還記著我。有何貴幹呀?」青珞正在氣惱間,這幾句話說得皮笑肉不笑。


    那「肉包子」卻似完全感覺不到他話裏的冷漠,圍著他轉了幾圈,嘖嘖讚嘆:「青珞,有些時候不見,你到越發出挑了。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當真好看。」一邊說,一邊還伸出手來毛手毛腳。


    青珞冷笑道:「郭老闆說笑了,我現下又老又醜,怎比得上錦心青春正盛。」


    「肉包子」又向他看了幾眼,的確覺得他不復少年時的玲瓏柔嬖——時下雖然男風極盛,可是嫖客們始終把小倌當成ji女的別類,小倌們仍以生得秀美嬌小為佳,而年長的小倌再無女子的柔媚之氣,自然再難吸引嫖客。可是今晚他看看青珞,竟覺得別有一番風味,越看越愛,越看越順眼,於是涎笑道:「你和錦心是兩種風情,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不知為什麽,聽到他的話,青珞忽然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他打起一絲精神,勾著眼睛看「肉包子」,笑道:「郭老闆,你不是對錦心一心不二麽?不去找你的錦心,怎麽有時間跟我閑話?」


    「哎,錦心那裏有客人,說過會兒才來陪我。」


    青珞眼珠一轉:「什麽客人這樣不得了?這錦心也太不知好歹,就憑郭老闆你對他一番情義,怎麽也該先來伺候你才是。」


    這一句話正說道到「肉包子」心裏去了,嘆道:「可不是,錦心這孩子,算我白疼了他!」他拉起青珞的手:「青珞呀,你可願意陪陪我?」


    青珞抿嘴一笑:「我這樣子,就怕郭老闆看著厭煩。」


    「怎麽會呢?”」「肉包子」說著,把那雙肉肉的手伸進青珞薄薄的春衫裏。


    青珞便軟軟的靠了上去,伸手攬住了肉包子的脖子。那一身肥肉摸得他一陣噁心,可同時又感到一陣踏實。這老頭雖然下流猥瑣,卻是他從錦心的手上「搶」來的,想到這裏,他又隱約感到一絲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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