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越沒等他說完,忽覺止不住的一種想吐的感覺,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衝出臥室找到衛生間大吐起來。他的胃痙攣著縮成一團,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


    計曉過來,抱住他,“好孩子,你哪裏不舒服?”


    他拉過他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把他扶起來,帶回到客廳裏坐在沙發上,又說,“千越,我們這樣的人,我所做的,的確隻是沒有辦法的事。也許有一天,你也會這樣做,但是我心裏…千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地想你。我是愛你的,千越。你還記得嗎?我說過,還有我在你的身邊。這話,依然算數的。”


    千越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心裏越來越絕望,因為他發現自己如此不能拒絕這人男人,不能拒絕他這樣的話。


    終於,千越慢慢地用手攥緊了計曉後背的衣服,把頭埋在他的肩上。


    我那時真的愛過計曉嗎?以後的日子裏,千越無數次地問自己,是愛過的吧,同時愛上的,還有那種被愛著的感覺。


    卻不料,那隻是錯覺。


    愛,不應該是卑微的。


    愛不會也不該讓人變得卑微。


    但是,對愛的極度渴求和對失去愛的可能的焦慮,卻會讓人變得卑微。


    卑微得成了愛的奴隸。


    委頓到塵埃裏,卻不能,開出花來。


    那以後,千越成了計曉的秘密情人。


    計曉有空的時候就會約他出來一起吃飯,多半是在中午,然後一起回計曉的那套房子。晚上,計曉很少出來,周末更是非常謹慎,多半呆在家裏。他們相會,幾乎都是在中午,這於計曉,是一個相對安全的時段。可是他並不把欠疚的樣子掛在臉上,他覺得那樣非常地惡俗,他隻在相聚的時候表現得非格外地深情,仿佛他真的全心地愛著千越。他複製了一份鑰匙給千越,偶爾千越會來住一晚。


    有一次,秋伊去差,計曉突然很想去看看千越,他藉口說回自己父母那兒去看一看,便出來了,打電話給千越,千越關機了。他心裏微微的有一個念頭,好象第六感,打車到了自己的那套房子。開門進去。


    果然,屋裏亮著一盞暗暗的小燈,千越剛剛從浴室裏出來,頭髮上還有未及擦幹的水珠,看見進了門的計曉,千越也愣住了,計曉卻感到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仿佛初戀一般的心跳,近乎心酸的一種快樂,他磕撞著衝上前去,緊緊地摟住千越。千越的頭髮把他的肩膀弄濕了一片。混合著水氣的味道,讓計曉幾乎流淚。在那一刻,計曉是真的愛著千越吧。隻是,他對他的愛,也止限於在保全了自己的前提下。他有時也會問自己,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他是否能與這個少年一直這樣下去,當然,前提是,不能讓人發現。


    又一次,計曉帶著千越到一家日式料理的店裏去吃中飯。


    這裏中午人不多,很靜,計曉要了一個包間,與千越相對坐著。千越是第一次吃日式的飯菜,微微有點好奇,臉上露出一點孩氣,看著那精美的和食微笑。


    突然間,包間的門被嘩地一聲大力地拉開,一個很高大的男人,有此微醉的樣子,搖晃著想要進來,卻在看清楚他們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哈哈哈哈,走錯了走錯了。沒想到碰到老朋友。計處,也在這兒吃飯哪?”


    計曉不快地細微地皺了皺眉頭,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原來是仇老闆。”


    那個被稱做為仇老闆的男人一步跨進來坐下,“真巧真巧,計處,難得這麽巧。這頓我請了。嗯,這位是…”


    計曉淡淡地說,“哦,這孩子是我的表弟,我姨媽的孩子。大學裏夥食不好,偶然帶他出來改善一下。”


    仇老闆伸過手來,“哦,計處的親戚啊,幸會幸會。”


    千越有些被動地被他拉著手用力握了兩下。


    仇老闆又道,“不耽誤你們了,我那邊還有客。計處,改天找你吧。”


    仇老闆走後,計曉說,“一個暴發戶,不必理會他。”


    要付帳的時候,服務小姐輕聲細語地說,“一位仇先生,已經把你們的帳付過了。”


    後來,他們居然與仇老闆又偶遇過一次,千越也沒往心裏去。


    過不多久,計曉出了點事。


    千越卻並不知道。


    他是後來才明白所有事情的。


    第27章 frozencold


    那時候,計曉的事業可謂一路往上走。他年紀不到三十,已是處長,他負責的主要是政府採購工作。他一直都還是很小心的,他並不缺錢,他當然知道錢是好東西,可以他有更想要的東西,權勢。這東西與錢緊密相關,但也偶有牴觸,他一向是相當謹慎的。可是,料不到,還是在這個上頭跌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本來,這家叫做宏飛的公司的業務範圍是運動成衣,是一個與政府採購不太相關的行業,在元旦的那一天,那公司的老總搞了個招待會,請了一些政府的官員,這原本也是尋常的事。招待會上,給每個來賓都送了小小的紀念品,計曉拿到的是一套茶具,等回去細看,才發現盒子的夾層裏那麽些個鈔票。計曉也明白這種事在機關裏倒也不少見,據說有的人,在年底,收到的紅包數目可是驚人得很。計曉自己也不是沒有收到過,數目都不離譜,這次算是多了。計曉自己私底下,也做一些股票,一直都還算順利,誰知道這一次就出了問題。他的錢,連同剛收到的這一筆統統被套牢了。正好此時,計曉得到一個消息。這一年,紀委突然決定要查一查政府官員年底收紅包的問題,計曉有點慌,直到元旦過後不久,宏飛公司便註冊了一個新的分公司,居然做起了文化用品的生意,還參加了政府的招標,他才真正意識到,這次的事,原本是一個套子,很快他就知道是什麽人在背後下的這個套。他明白自己是風頭過於足了,以至招了妒。他得想法子把那筆錢給退回去。可是,現在該從哪裏弄到這樣的一筆錢?找秋伊是不行的,秋伊手裏散漫慣了的,況且,這事,不能讓老頭子知道。


    計曉想起一個人來。


    仇大同。


    仇大同是做小吃發的家,真正的一個暴發戶,錢是有的是,現階段他最熱衷的就是跟官搭上關係。計曉是一個無意的機會認識他的。仇大同很是巴結他,他人看上去很粗,卻還算是有義氣,計曉當初是懷著孟嚐君結交雞鳴狗盜之徒的心情與他敷衍的,沒想到這回還真的有求與他。


    仇大同出身寒微,這些年打拚出來,錢是不愁了,卻懂得一件事:再有錢的人,若不與勢搭上線,說倒底也還是個老百姓,所以,他格外地願意往為官的人裏鑽營。計曉找上門來,他自然是極願意搭把手的。隻是,仇大同沒文化,卻並不笨,他明白計曉這種人骨子裏是看不上自己的,他得想法子讓他有點兒小把柄抓在自己的手裏才好。


    仇大同還有一個無法說出口的愛好。


    他是一個男女通吃的傢夥。


    他喜歡豐滿肉感的女人,妖嬈的,不必太年青的,卻喜歡瘦削青澀的少年,有著年青的結實細巧的身子,修長的腿的那種,象是兩次見到過的計曉的表弟那樣的。


    他於是對計曉提出了要求。他笑著說,“你那個小表弟,嘿,也說不上來哪裏長得好,就是挺招人。”


    計曉不是沒有猶豫過的,真的這樣的話,他知道自己與千越算是完了,他是捨不得千越的,但是,他更捨不得的,是如今自己地位。


    計曉的生活準則是,你必得為自己的某種品質付出價。


    計曉是利已的,所以,計曉必得失去千越。


    於是,又一次偶然地,計曉與千越在吃飯的時候碰見了仇大同。這次,三人一起吃了飯,都喝了酒,千越是不能喝酒的,一點點就會醉得人事不知。但是,仇大同勸得厲害,計曉仿佛也攔不住似的,千越便喝了,果然醉去了。臨落入黑暗前,千越記得的,隻有計曉握得死緊的手,握得他生痛。


    昏沉中,千越覺得自己被帶到了一個屋子裏,是不是計曉的那套房子?千越分不出。


    他感動有人在脫掉他的衣服,然後趴到他的身上,他想那人一定是計曉,是吧,他模糊地想。可是,他好象今天特別地興奮,千越很痛,忍不住地呻吟出聲,象小動物一般的,帶著一點點哭腔,隻能使仇大同的情緒更為高漲,他覺得自己從未感覺那麽好過,無論跟女人還是男孩子。千越細長的手指用力抓著床欄,頭髮全讓汗給打濕了,在枕上輾轉,整個人象一尾離水的魚,想要掙出去,仇大同用力抓著他的腰,細瘦卻結實的腰身,使得勁兒漸漸不受控製起來。


    千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盡管還是頭暈眼花,可也能認出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還有,並不陌生的,赤裸著的人。


    剎那間,他象是掉進了冰窟裏。


    他想起在看過的電影上的一句台詞:


    howcold?


    frozencold.


    他突然就明白了,計曉的手,為什麽帶著生離死別一般的絕訣。


    他幾乎想笑出來,笑那個人,在幹著最無恥與無情的事的時候,卻用著最深情的姿態。


    他慢慢地坐起來,靠在床欄上緩過一口氣來。然後,開始穿衣服。他發現他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兩個。


    仇大同看著男孩子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睛裏卻全是絕望,心裏忽地別地一跳。


    那男孩也不說話,也不吵鬧,往大門處走去。


    仇大同很有些意外,他原本不過想嚐嚐他的滋味,卻在這種時候,多了一點兒什麽情緒,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說,“千越,你是叫千越吧。那個,別急著走,來,喝杯水。”


    仇大同以為他會把水潑到自己的臉上,留了個心眼兒,倒的是一杯濕水。


    誰知道,那男孩兒接過水杯,一氣喝了,隻是手抖著厲害,灑了許多在衣襟上。


    然後,他在玄關處坐下來,開始穿鞋子。隻是手抖得厲害,怎麽樣也係不上鞋帶。


    仇大同剛要蹲下去替他係的時候,他把鞋帶拉斷了,接著站起來,拉了拉門。


    門是被反鎖住的。他拉不開。


    他轉過頭來,烏黑的眼睛,青白的麵色,即便是如此的時刻,他依然有著水晶一般的光澤。


    他說,“勞駕,給開下門。”


    仇大同下意識地拿過鑰匙替他打開了門。


    男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是很冷的天,濕而凜冽的風透過沒有扣好的外套,大股大股地貫進胸口,千越就不停地發抖,不停地抖。心裏似乎並不悲哀,所有的事與人都退得好遠好遠,仿佛都不與自己相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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