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南背北,立於院中的宮使做好宣讀聖諭的準備。言茂率領子弟規規矩矩三拜九叩,首先在行止上,不留話柄,堅決將妄悻之名擋在感觀之外。


    可惜,闔家的低姿態並沒有引起特別的效果,前來頒旨的內官並沒有預期中的傲慢和拿大。也是,那場暴風驟雨之後,受到清洗的內廷之嚴厲遠勝於朝堂,深宮高牆內,不知多少內官轉瞬在責杖下隕了性命,由得小門拖出去燒作灰燼,遞補上來的,哪個敢不謹慎小心,沒人知道祥和的表麵之外,又將是何樣未來。


    旨意和預想的基本一致。給江氏的旨意中,指定了明日吉時進宮謝恩;倒是頒給言家耀輝的那份就有些詼諧可趣了,其中除了對揚州言耀輝憂君憂民大加讚許,更是將“教子有方”的言茂好好讚譽了一番,還為早早過世的言家夫人加封了恭人誥命。連番的讚譽之詞,刺激得言茂父子無不嘆服,宮廷中人的涵養確實比民間小戶人家要厚實得多。


    合了聖旨,麵色和熙的宮使一點也不急著招呼垂著腦袋的言家父子起身接去。


    瞄著長跪不起來,默然無語的言家父子,看來他們企圖用無言來抗議吧,再次被委任為副使的吳源轉過視線,看向腳邊推徹的花花糙糙,其中多半是枝葉秀美的蘭糙。但凡是大戶人家或是自詡,勿論是不是附庸風雅,府邸中都得擺上些君子糙,眼前這些養在朱門大戶中的蘭糙,必然是極品才是。


    細細盤點聖旨中的一字一句,其中無不是虛詞、空話,對蕭泓和耀輝這樁事兒毫無一絲提點,本確實有想扮委屈姿態的言茂覺得好生沒意思,這天下,還有什麽比及宮中的人更精明,偃旗息鼓了罷。


    言茂領著子弟謝了恩,起了身,恭敬的接過宮中賞賜,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將來誰刺撓他家,還需要請出這些玩意兒反擊回去,得供好了。


    雖然是第一次接旨,闔家將該有的禮數均用到,該塞的荷包一個也沒省,該說的奉承話都說了遍。


    攏著硬塞滿荷包的衣兜,宮使轉道準備回了。吳源隨後,身為副使,來了一趟,什麽也沒能摻和上,嘴巴多少有點癢癢的,順口對左右擺放的枝葉秀美的盛蘭讚嘆一聲,“好蘭。”


    “……”言茂眯了眼睛,轉頭吩咐,“耀輝耀晴,選兩盆好蘭給吳大人送去。”事到如今,還不放開心懷,那就是自尋煩惱了。隻是自家不得清閑,言茂也不想讓看熱鬧的旁人太悠閑。


    啥?閃念間,吳源當即往外退。可惜,晚了,前麵陡然多了一排身影。


    黑虎率眾堵在路中,彪悍狼性的氣勢迫得吳源腳下一緩。


    堵住欽差的去路,倒不是黑虎他們有無視皇差的本意,隻是習慣聽從上令的下意識而為,一步邁出,旋即領悟到大不可,卻也來不及了。無意犯了大忌的黑虎等人立即均瞄向正使內官。正使皇差內官正垂著眼簾瞅著繞著腿邊的一條黑黃相間的長尾巴。不知從哪個假山fèng裏鑽出來的紅燒肉繞著陌生人的腿轉呀轉,頂著錦緞綢花的大腦袋憨態可掬,甚是討人喜歡。


    正使沒看見!悄然噓了一口氣,黑虎等人迅速移回原位。隻此一緩,言家小三、小六已經各端一盆分別塞在吳源大人手上。


    突破險阻,轉而推拒硬塞著手上的蘭糙,欽差副使吳源大人凜然拒絕賄賂。


    言耀輝含笑道:“鄉下人不懂事,眼界低,見識淺,您請擔待……要不給您送去附上?”刺撓也好,示好也好,巴結也罷,禮輕情意重嘛,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難得這位大人自動開口,這個禮他們家若是不送出去,實在對不起這麽個機遇,當然,早晚是得連本帶利索要回來。


    聽了言家小三“送去附上”這句,吳源當即收回了往外推的手臂,轉而將兩盆蘭糙緊緊夾在臂彎中。伴著嗷嗷兩嗓子的“紅燒肉”的叫喚,在言氏江氏一眾人等的恭送下,夾著兩盆蘭糙的副使大人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與其被這家人找上家門,還不如主動“受賄”,他還想多活幾年。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言語不謹慎的下場,吳源深深記住了。


    第八十八章


    挨著一旁,禮部司務一直謹慎關注嚴家接旨時一應禮數,也算在京中頗有見識的老夫子心肝兒一直都砰砰跳個不停,得趕緊想想辦法,盡快離開這個是非橫溢的地盤吧。


    遠遠挨著牆角,盯著“言宅”,特意來打探消息的蕭府家僕探著腦袋瞧著,現在把持著言宅大門的,可不是言三少身邊的那兩個脾氣挺好的隨從,該不該過去打探呢?曾經見識過虎狼般江氏侍衛手段的他心中猶豫難決。


    掃視到挨著牆角眼巴巴瞅著這邊的蕭府家僕,守在正門處的江氏侍衛一起綻開得體的微笑,一邊招呼,一邊忙不失得去給親家老爺通報。遠道來京城,江氏上上下下除了對愈加莫測的親家一家更加敬畏之外,也對鐵了心非要攀上姻能水到渠成。


    送走了欽差,言耀轉身吩咐各管事,盡快將今日所接的旨意散發傳遞出去。昨夜起,京中已經有所觀望,今日的旨意內容毫無可隱瞞之處,傳達出去,也好讓一直觀望 的人安心。


    幾位外姓管事連忙應承,趕緊著去辦了。他們各自主家已經將前程押注在揚州言氏這條船上,胡同消息,確定安平,是具備同進退的前提。


    吩咐完了之後,言耀輝等人一起轉道往父親暫居的院落。起居習慣有些慵懶的言家父子很難得在這個個時辰聚集一堂,借著這麽個機會,全家也算是小團圓一下了。


    早已忙活起來大小廚房抖擻精神,沒會兒,精心準備的南北佳肴就將倘若打的桌子擺滿。看著桌麵上戚著各位珍蓋得金碗玉蝶,言家父子默然,福莫大於禍,禍莫大於遨福,隱身在朱門,究竟是禍兮,福兮?


    算了,無論是福,還是禍,既然由不得他家搪塞,他家還是細細斟酌著劍見招拆招吧。


    一覺睡到自然醒的銘文尋著過來,響老爺,三少、 六少問了安,抬眼就瞧著案台上供奉著的明黃捲軸。看著這在賽被曾經見過的東西,銘文沮喪得耷拉下腦袋,好可惜噢,他還從未見過宮中內侍呢,錯過這般新鮮事,全怪黑虎不叫醒他,過分。


    瞧著耷拉著臉蛋的銘文,小六夾了塊豌豆黃素點餵了他一口,入口即化般的香蕾立即引得銘文展顏歡笑起來,看得一旁後著的珍娘可趣之極。這般喜慶的孩子真少見,難怪得言家家喜歡。


    難得聚集一堂,早點過後,捧著清茶,全家細細商議接下來需要做的事。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江墓要去禁衛營一趟。隨著蕭泓升遷的那一波,江暮也得了個守城有功的功勞,被提點了個六品禁衛的名頭。當然,聽上去很有些氣,事實上,但凡家族在京中有些體麵的,都能托著關係,捐些銀兩為不能襲承的子孫捐個功名,是名副其實的編外虛銜。隻是,依禮法,覲見時得需要穿著當前官職的服飾,如此一來,再不情願,江暮也必須得去禁衛營露個臉,錄個名,將軍袍取回來。


    言家小六撅著嘴巴,他也好想同去,隻是一想到定會被人盯著瞧,也就少了心思,連聲囑咐著江暮見得有趣好玩兒的捎帶回來。


    斜著眼角,瞅著小六和江暮挨著一起說話,雖然看的不順眼也不順心,隻是小六能隨性與江暮親近,言家父兄也算能再寬心了一點點,轉目看向廳外,隨行的一應人等都準備好了。看著廳外乃些麵色沉肅,彪悍立現的江氏侍從,熱的言家父子側目不已,那神色姿態氣勢,萬部是去辦差的。


    算了,眼不見心不煩,想必江暮定有自已打算,他們還是當作沒看見的吧。


    稍作整理的言耀輝也得出去走走了。供奉舍利的啊玉塔請奉於京郊寺院的吉日在即,得在沐浴齋戒前,趕緊去探訪一下那些因風華樓一事而被勒令滯留在京中的“同窗”們。


    此次儒生聚集風華樓,惹出“誣衊”一事,無辜牽連其中,言耀輝本是受害者,卻因為此事牽連甚大,不但難以置身事外,若是處理不當,被當作成禍首根源,也無不可能。好在,解決這件事的方法他已然有數。


    其實,言耀輝挺鬱悶的,天性和緩靜的他,性情和兄弟們素來不同,並不與熱衷出入前尋事生非,現在為了不被謠言綁縛,不得不顯示人前,讓言耀輝頗為無奈。沒辦法,愈是別人認為見不得光,愈是需走在人前。既然不想避,就當迎麵而上。不然,若是久不顯示人前,被市井傳出他羞愧不敢見人傳言,那就不得償失了。


    去傳遞信息的蕭府老管家迴轉得最快,本來嘛,蕭府的人早在言宅的門外等著消息了。折返回來的老管家帶會了蕭夫人的名刺,傳達了蕭夫人會兒要前來拜訪,順便借‘紅燒肉’去薛將軍府一用的意思。


    借紅燒肉?小六立即補願意了,銘文撈起腿邊的小虎兒,他和六少一樣,可不喜歡讓三少煩惱的蕭府,昨日前去蕭府拜會,沒將蕭夫人早早就點明要見的“紅燒肉”帶去,本心就是故意。哼,蕭府讓他們家不痛快,憑什麽他們家要讓蕭府的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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