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耀輝再次確定,江暮也就不再多建議,直接道:“你出行前,將銘文所知的此人具體事宜匯集寫封信給蕭泓,讓蕭泓盡快去查詢此人所在。”


    江暮話中之意是讓他將那人舉薦給蕭泓?這話聽得言耀輝微怔,江暮如此提議,有什麽理由嗎?


    不但言耀輝不解,言茂心中也甚不解。他常年走動在人世,看盡人間百態,但離所謂輕生重諾,快意恩仇為立幫群聚為根本的江湖,還是遙遠之極。探奕史書,縱觀各姓王朝興起、覆滅,卻無不以和所謂武林江湖中勢力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江湖不定,國也難安,政令堵塞,難以暢通,歷朝以來,為避免群起反對,於穩定根基不利,朝廷對江湖治理,無不是以江湖治江湖,少有直接插手。


    此次,正是借著江暮小六婚宴上的禍端,朝廷具備了清剿江湖的名分、道義、法理和民意,借勢打擊清剿。江暮著此人去投軍,確實是化解危機的一個法子,但他怎麽提議著耀輝向蕭泓推薦此人?其中有什麽理由嗎?


    “先去確定此人是否確實投軍。若是能在徵兵名錄上確定有此人的名字,以蕭泓的身份,那人應該非常樂意歸順蕭泓;倘若此人去投軍,蕭泓卻沒有在徵兵點尋到此人,那就有趣了。”像是預見了件有趣的事兒,叮囑言耀輝的江暮翹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一旁的珍娘也像是聽著了件趣事兒似的,掩唇淺笑。


    看著江暮唇邊露出玩味的笑意,聽得愈發好奇的言家小六挨著過去,他最喜歡挺有趣的事兒了。言茂、言耀輝都是心思機敏的人物,聽江暮話中之意,似乎篤定投軍的那人卻未必在軍營,這是什麽意思?不得其解的要耀輝當即虛心求教。


    “三少,少主的話中有個前提,就是那人確實去投了軍。”珍娘含笑解釋道:“隻消確定了這個,再能確定此人又不在名錄內,蕭泓就能以此去拜訪負責徵兵事宜的薛將軍了。隻消做的巧,也好與蕭夫人呼應。”


    “這裏說的薛將軍,永固王妃的兄長?是蕭夫人今日要去拜訪的將軍府?”小六側頭詢問。


    聽得江暮提到徵兵事宜,言耀輝心裏稍有些清明,民間歷古以來就有‘好男不從軍’的說法,不是軍戶或者實在不得已,平民百姓絕少有資源從軍的,如今更甚。軍功難立,前程渺茫,在貧瘠之地尚難徵兵,可想而知,在富庶的京城中徵兵,應該更是難上最難。言耀輝也轉目看向江暮,確認道:“依你所見,那人要是去應徵,當真會被擒下?”


    “要是沒有發生鳩殺一事,可能不會。現在隻怕肯定會。”江暮淡然道:“以忠義之名,群集一起,‘江湖’根植於民間,素來得歷代朝廷戒慎,對其若以製約,常有反覆;循序漸進,卻又此消彼長,永遠不會消弭。”雖根治不得,卻大可以利用,地方門閥權貴多常藉以官家勢力打壓江湖勢力,仇怨由朝廷擔負,門閥所供養的幕客出麵施與恩惠,藉以‘義’之名,整編勢力歸己。”


    二十年的明爭暗鬥,這些伎倆早被江氏看的膩味了,若不是為了撒大網拖大魚,一舉成事,誰個把這些伎倆放在眼中。隻是,這種伎倆雖然無甚新意,但隻消有些路數,成事卻也不難。


    看著習以為常的江暮,言氏父子頓時無語,江氏在塞北這麽多年究竟是幹了什麽了?真讓人不安心。


    “招安是招攬江湖人最妥當的方法,隻要能有晉升,誰個不願意將自身所學賣入帝王家呢。隻是,朝廷下達是大局,很難在細節上斟酌,最易操縱。”珍娘道:“若有心人想要亂事,借江湖糙莽為避禍端投軍報國之際,予以設罪下獄,來挑起朝廷和江湖之間的恩怨,絲毫不為奇。三少不必嘻嘻琢磨,此事至少有五成把握,以蕭泓的見識,應該會予以利用。”


    言耀輝點頭,他明白了,江暮提議他舉薦,並不是指舉薦此人,而是舉薦此事。若江暮所言成真,謀劃得巧,未出師,再立一功,也不無可能。當然,蕭泓能更進一步,對江氏,對言家,都全無壞處。


    全家在解析時局,一旁隻聽了三分的銘文出去尋來了筆墨紙硯,靠著幾邊,鋪好宣紙,滴了點點茶水細細研磨著。本來挨著江暮的言家小六託了桌上一盤果子,靠了過去,捏了一個小梅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歡。


    旁觀者銘文一舉一動,珍娘領悟著耀晴和銘文這對名義主僕的深切情誼,珍娘為耀晴有銘文這樣的人兒一同陪伴在北地,衷心歡喜。


    昨日催促蕭泓離京返營,隻不過是針對蕭泓返京後一再煽動,擴大流言,如今,隻消蕭泓收斂言行,去留則並無大礙。接過銘文細細蘸勻墨汁的筆,言耀輝另一手輕輕摸了銘文的腦袋,在他言家人眼中,再如何成長,銘文依舊是那個小饅頭。


    時不待我,收斂了感慨,言耀輝將銘文所述那日所談中的名姓,暫住所在,一一記錄下來,再稍稍斟酌了言辭,片刻就擱下筆,將寫好的信紙先遞交於父親看了,確定沒有需要再修改的,這才封了口。


    此信需得盡快交於蕭泓去,該差遣誰呢?和銘文分享梅子的言家小六遞了個眼色,心肝兒玲瓏剔透的銘文出去招來了趙魁。在江氏中,趙魁能屈能伸的脾性,是外遣辦事最得宜人手。


    一應安排妥當,江暮和言耀輝出門了,今天將是忙碌的一天。目送三哥、江暮一離開,言家小六立馬招人去取身慡利的輕衫來,一旁雀躍不已的銘文也連忙去準備出門的行頭。旨意已下,覲見之後,就算特別招留,也需得離開京城了。難得千裏而來,卻沒有將王城逛遍,實在不符合言家小六的性格,而且,母親交代了不少事情得趕緊辦理,可別耽擱了。


    端著茶水,言茂垂著眼簾當作無視,萬千子民的京師中,誰個當真認識他家小六,人,千萬別把自己太當一回事,小孩子家家,好生去玩兒吧。何況,與其擔憂從不吃虧的小六,他更關念小三此行。立足於世,皇權固然不能拂逆,世道俗習和士林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根源,化解官學、私學目前困境,耀輝此行需得步步為營,精心運籌。


    眼瞅著六少銘文出了府門,一應江氏人等將勸誡的話滾在嘴邊,無不又咽了回去。雖然少主成親不過兩月,在江氏,誰個當家,已然昭昭。隨著其後,扈從們謹守六少的吩咐,不遠不近的尾隨著保護。


    曙日東升,玉漏滴瀝,蕭大人的轎乘趕到宮門。


    宮門外百官雲集,以往寒暄,帶以歸休為話頭,如今事態複雜,反倒沒有一個以隱退歸休為話頭的了。


    同朝為官,總有幾位性情慡直詼諧的大人,拱著手圍聚迎向落轎的蕭大人,笑道:“大人,您能不能約您親家說說,選個好日子將婚事定下,也好斷了言家再折騰的心思。再折騰下去,大家可撐不住啊。”昨日江氏拜訪蕭府,已成今日私聊的好話頭。


    不管如何,緊隨大溜,方不會出挑,此時此即,與其他大人們站在一起更穩妥。


    也是,照眼下時局,除了些居高位置閑職的,朝堂上其實並沒幾位大人的處境輕鬆。想到這裏,蕭大人脫出是非之局的焦慮,心境豁然了許多,昂首上了官轎,往宮門去。


    目送夫君離去,蕭夫人轉身回了,時辰頗早,還沒到出府走動的時候,待得言宅接完了旨意再去,順便還可探聽一二。


    隨著母親,蕭泓轉身也回了。目前他有被勒令在家思過的名頭,就算想要出京回營,也需先得往兵部報備,依照形式,若是不賣點乖,弄些兒巧,怕是暫且回不了營。耀輝所言沒錯,這般折騰,次數多了可就不妙了。隻是,這會兒,衙門還沒坐堂,還得再待會兒。看著回了府門的母親、長兄,潛心學著如何當家的蕭二公子連忙跟上。在想長進,也得慢慢來不是。


    恭送了主人們,蕭府上下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同時,此時此際,內城言宅上下早已忙碌得連軸轉。聖眷榮恩,榮耀自然非同尋常。


    事關皇家威儀,懈怠不得。門口的大石獅是來不及搬回來了,急忙將園子中花期正威的花糙裝盆,將門裏門外妝點得繁花似錦,江氏侍從排序兩側,這些日子來,大家都隨著禮部委派來的儀製司老屬員見習了禮教,對即將的實踐,倍有信心。


    撩起轎簾,途徑的大人們看向用大小花盆將門裏門外堆徹得花團似錦的“言宅”大門,無不眯起了眼。世道法度森嚴,在京城中猶勝一籌,不談其他,獨說建築規製,規製更是嚴謹至一礡一瓦,如此一棟曾經的皇親府邸,當真是一介員外郎可住得住麽。其中究竟深含著何等意思,可得好生權衡斟酌才行。


    介於最近以來,上麵的心意詭異,京中局勢紛雜,連帶著當真出現了血腥氣息,言家闔家齊心做好“全是別家的做,自家沒半點過失”的準備,放低姿態,便以將所有過失全部推搪在造謠生事的士林和貴胄公子們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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