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三哥不直接回家?”可想哥哥們的小六抬頭瞧要。回了家鄉,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全家一起上,誰怕誰,何須在京中受憋。


    言耀輝按著小六,輕輕搖搖頭。小六沉默,正是不能將其是非招惹回家鄉,影響得其他哥哥們的前程,三哥和爹爹才在京中如履薄冰。


    看了一眼言家小三,江暮輕輕搖搖頭。


    這番異動被言家人捕捉到了。在言家人看來,江暮是個性情很沉悶的人,但,顯然絕非是紈絝子弟。


    “這樣安排,可有什麽不妥?”言耀輝輕聲詢問。


    江暮抬目道:“耀輝,你應看得出,將內城宅邸賠償於你,無論法度還是理法,都不是京兆府敢判的。這已經明示了天家要促成婚事之意。”


    不滿江暮過於直言不諱的小六此際也不言語。被他們暫居著的宅邸太過奢華了,嵌金鑲寶的把玩之物隨手可見,就算得賠償,遠不至於相抵得到如此豪宅,終究,天上絕對不會平白掉金子,想不對此心存疑竇都不可能。


    聽得此言,言耀輝頓時默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一直不願意去承認。


    “若是判斷為真,再多應策,天家都不會如你所願。現在不是猶豫不決於心不忍的時候,隻要你決心堅決不嫁蕭泓,不想再與蕭泓有糾葛,那就將蕭泓置於死地,一了百了。事成之後,我有百分百把握將你直接帶出京城。雖然往後須得永居塞北,但再無此煩憂。”江暮看了表情都有點僵的言家人,語風一轉,折中道:“要麽,我去見蕭泓談一下,他若執迷不悟,你再定下決策如何?”


    言家人都看著江暮,江暮一再言出殺戮,究竟從中看到了什麽?


    猜測間,輕拍院門聲傳來,束手一側的黑虎過去開了院門,嘀咕聲聲,合了院門,拿了一封信轉身回了廳堂的黑虎的表情有些僵,將信件迭交於言家三少,低聲道:“稟告親家老爺,剛才蕭府著人來稟告,蕭將軍得知了三少被士林儒生聲討之後,當即自縛請罪於軍中,求罪貶往塞外,在剛才,已然被押解入了城,移交了兵部,明日會審定議罪名。”


    ……


    蕭泓又回了京?拱衛京畿的京郊大營是菜市場嗎?說進就進,說出就出?聽得不知該氣還是該惱的言家人還沒全然反應過來,一聲斷裂之音震盪響廳堂。


    注目看向發音之地,一邊坐著的江暮將所坐的硬木扶手捏得粉碎。廳中氣息頓起寒氣。


    看著江暮,言家人總算見識到了何謂為殺機森寒。


    稟告完的黑虎退後一側,緩緩伸手將探著腦袋一個勁瞧著的銘文的腦袋壓了下去,少主生氣,可是要見血的。


    江暮緩緩道:“怕是蕭泓要藉此機,欲了結此事了。”


    舉著扇子遮著臉上的表情,推搡著父親,從沒有見過江暮發火的小六催促著尊長的父親先行起問。


    “你有什麽理由這樣斷定?”言茂看著為蕭泓回京而發怒起來的江暮。


    “他回京也好,藉此要是能將他貶職往塞外,平息這場是非就再好不過了。”心生不妙的言耀輝寬慰著父親,也寬慰著自己。看了看手中的信,既然是要看的,還是不藏著掖著,拆開看看再說吧。


    一展開,飄逸的“非卿不娶”四個字讓言耀輝不知是不是該羞惱一番才是。吸了一口氣,將其摺疊放回了信封中放於一旁不予理睬。哎,多日以來的折騰,他都沒勁和蕭泓鬥氣了,既然蕭泓矢誌不退一步,為自保,隻能對其不仁。


    江暮搖頭道:“耀輝,你不用算計了,蕭泓是不可能會被貶往塞北的。”


    第七十六章


    江暮有什麽憑證認定蕭泓一定不會被貶?


    言家人詢問未起,江暮抬眼看向小院,靜悄悄的,又有人輕輕叩門。


    又是哪個?不是什麽要緊的,外麵的侍衛不會一再騷擾。黑虎前往打開,領進了一位,是廳堂中都識得的監察司的吳源吳大人。


    邁進廳堂,吳源概不得罪,起手抱拳,左右迎合了下,道:“傳王上口諭,監察司護送揚州言氏一族全部搬入內城宅邸。”


    口諭?搬家?啥意思?


    不等相問,傳完口諭的吳源直接解釋道:“今早在風華樓輕蔑皇恩而入獄的一十二人在刑部大獄全部被毒殺,送飯之人也當即自盡。刑部正在搜查,想必不會查出什麽。”


    聽了這話,言家頓起凜然,果然蹊蹺,還真有人想要置蕭泓和小三於不覆?究竟是誰啊?


    江暮直接發問,道:“蕭泓呢?還在兵部?”


    “蕭大公子不虧是京中知名的明眼人,人沒進兵部,稍覺不對,當即就嚷嚷著要向天請罪,自縛跪在殿。念及其忠貞堅決,宮內著他回府反省,明日再行回話。”吳源轉目看向言家小三,道:“看來蕭大公子看準了今日風華樓變故,要從士林們的言論著手了。”


    說著此言,吳源並沒有戲謔之意,還有幾分讚許。士林勢力是隱性的,素來標榜陰陽合德天倫六禮之學,明日風聲一起,士林將理虧之甚,真真是乘虛而入的好時機。


    均為小覷了蕭泓而吃虧了的言家人都偏過頭看向江暮。一聽了那些被毒殺的儒生,江暮卻提起蕭泓,似乎江暮對人在兵部的蕭泓有些……不放心。為什麽?有什麽原因嗎?


    “自進京起,就一再聽聞蕭泓是王上看重的新貴,本還不以為然,看來是真的了。”江暮掃視了一下吳源。


    “是。”品階不低的吳源麵對沒有什麽品階的江暮,行事回話皆有下位者的謹慎。回完話,即出了內院,在外院候著。今日,言家全部要搬進內城去,宮內已經傳了口諭,容不得更改。


    眺看合上的院門,得到了確認的江暮淡然。本來他確實沒把武學造詣中資之才的蕭泓放在眼中,直至前日在太醫院府要教訓蕭泓之際,落於下風的蕭泓放棄配劍拿起長戟迎戰之際,江暮才確定,蕭泓確實是傳聞中被潛心栽培的新貴。橫掃千軍之勢的槍法乃是縱橫沙場的正統槍術,沒有十年之功是難以達那樣火候。一個出生在士族,卻立誌走很難出頭的武舉之路,且早早就在宮廷內行走,當初小覷了此人,實屬大錯。


    “在往後五到十年之內,就算朝廷屈膝乞和,也會保得邊疆無大戰。無軍功建樹,再得皇恩,也不可能立足於被北方士族把持的軍帳。王上不會讓精心調教的人才湮滅的。”江暮言中有些譏誚。


    “被北方士族把持的軍帳?”看著江暮,在字裏行間捉到些許話鋒,言耀輝想起在揚州永固曾經所說的一句“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關重要的勢力”,瞬間頓悟。言茂也凝視著江暮,滿目肅靜。立於言茂身後的珍娘抬眼靜靜注視著江暮,目光欣然。挨著父親的小六聽了江暮這話,斜著眼睛哼了一聲,塞北江氏的存在,就是為了消減北方門閥士族的利器,若非如此,一個為兵部馴養軍馬的區區江氏憑什麽越過官家掌控北地的鹽、鐵這些國之商路。此時,黑虎轉身出一廳堂,按著刀柄守在院中;乖乖挨著三少身邊的銘文眨巴著眼睛,選擇了繼續乖乖著。


    看京中無數豪門在雷霆一怒中灰飛煙滅,看似在王權之下,利丸無往不利,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


    和靠著皇恩飛黃騰達的京中外戚不同,北方權族多半是功勳之臣,根基深厚,不誇張得說,在前朝,兵部一半席位被北方士族把持,曾經驍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的他們的後人藉以聯姻集聚權貴,借著科考舉存之名廣納門生,大肆擢拔自家族人子弟,暗掌地方政事,致使得官家、家族為一體,經歷百年經營,早已堅壁一方。想要根除這些和地方士族聯姻百年的權門,沒有確切的重罪,於理於法,皆不可碰觸,這些,常年行走四方的言茂最是清楚不過。


    看了看江暮,滿是欣然的珍娘輕輕道:“自小姐嫁到北方這二十年來,為開闢商盤,利益之下,江氏和北方士族無不是揮刀濺血的械鬥和暗殺來解決的,這些皆不上朝報,彼此心照不宣,當初就算得了監察司的暗中支援,也數度險象環生,真正在北地占據一席之地,還是少主正式出山之後,行事果斷百無禁忌,才使得江氏漸漸穩居上風。六少往北之際一路被劫殺,其背後定是北方士族私軍所為,甚至可能會有兵部的影子。隻是,一如既往,沒有證據。”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聽得珍娘講完,回味一番的言茂和言耀輝大致也清楚,能在京中毒殺刑部大獄中人,想必就是珍娘所言的地方權門,顯然,他們是不願意看到蕭泓出頭的。隻是,言家最關心的是,以此同時,退出意味深長折兵部,轉道在宮門下的蕭泓得敕令暫且回府,這算不算是得了宮中一種回復呢?


    心有所想的言茂轉目看向不予言語的江暮,其神色有些許孤寂,又有些冷漠,看得讓人生出些憐憫,又湧出些敬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而復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而復始並收藏白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