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聽著了的言茂什麽也沒有說,捧著放置在案上的僕役在收拾臥室時從耀輝枕下翻出的一遝文稿翻閱。看著放在案上,以為是耀輝的文章,就隨手拿起看看,從字跡和文體上看,顯然不是耀輝所能達到的境界,是誰的,顯而易見了。


    “心事宜明,才華須韞。蕭泓不虛京中才俊之名。”合上翻閱著好幾遍的散文,尋不出任何可以用來滋事的隻言片語,言茂輕嘆,君子心事,無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知。在京中行走的蕭泓果然是世家子弟,心思縝密,行文的字裏行間飄逸俊秀,且又嚴謹得滴水不漏。當初低看了此人,真是失策。


    合上蕭泓的信箋,遞交還與耀輝。再大悅,也不應損毀了好文章。


    見得挑剔之極的父親都放棄找茬,本應苦惱之極的言耀輝忍不住笑了起來。連父親都找不出蕭泓文章中可攻擊之處,可見當初忽視了此人,著實是言家一再被牽製的主因源頭。


    按照預計,江氏把控住言論,言家將以受逼迫者名義出現,以攬同情。現在確定有人指使,言家隻能選擇隻字不言,免得落下乘患相攻,落井下石之名,照著目前,民前將往何處去,已然不能再作操縱了,還是安穩得待著靜觀其變吧。


    和耀輝所想一樣,言茂也不認為言家有什麽資格能讓京中大人們怨懟到滅之後快的地步。


    天稍近午,從東門入城三四輛馬車停在了西街珍寶齋,其上走下了十幾位秀麗女子,珍娘來了。


    乘著載著楊家貨物的商船而來的珍娘此來帶來了一些侍女,也帶來了家鄉的一些消息。她們被接引進了揚州言氏父子暫居的偏深巷院落。


    聽得傳報,言茂怔了怔。


    看了不表示不言語的父親,言耀輝輕聲道:“快請。”


    前些日從小六那裏得了明示,情知這位坦言要侍奉父親的珍娘並非是江夫人貼身侍婢這麽簡單,這幾日也終於打聽得知,珍娘的娘家杜府雖不在內城,卻也是京中有百年基業的士族。至於是不是接納她,暫且擱置,該有的禮數還是須得守的。


    走出廳堂,言耀輝相迎在正堂階下。


    跨進內院,款款而來的家鄉的秀麗女子們,在寂靜的院落頓時張揚起甜膩的氣息。


    著了一身淺黃素衣,花信之年的珍娘在一行秀麗女子中自有一番旁人不能及的恬靜風采。在言耀輝的相迎下,邁入廳堂,向上座的言茂道著萬福,含笑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明年初您就要做祖父了,兩位少夫人都有了。”


    啊!這可是個大好消息啊。


    乍然得到這個消息,歡喜的祝賀聲聲響起,本不協調氣息當即就此沖淡。無疑,坦然、溫和、得體的珍娘在行止上沒有可挑剔之處。


    同行而來的女子們見過了老爺、三少,留下六位,其餘的全部轉送於耀晴暫居處。


    “家內一切安好,得了三少榮升禮部員外郎的喜報,揚州府有頭麵的都來祝賀,義父大人歡喜之餘又有些憂心,臨行前,再三叮嚀,行事須當以安平為要。”將所攜帶而來的一些家書呈於言茂,珍娘輕輕而語。


    拆閱了家信,眾兄弟的思量之情躍然紙上,看得言耀輝心中暖洋洋的。從信中,也得知珍娘拜了楊老爺子為義父,幫著料理家中事宜,這次來京,是擔憂著他的外公著請她前來探看的。


    不好判斷父親的意思,合了家信,耀輝親自端來椅子請她落座。既然是外祖父認下的義女,那就是長輩,稱呼她為珍姨,禮敬她為上賓,就是理所當然了。


    回以一禮,珍娘還是側立一邊。她並沒有要成為什麽的想法,能敬奉一位值得傾心去愛慕的男子,對數十年來心緒波瀾不起的她而言,是件幸事。


    風華樓中所發生的事和父兄們的煩惱顧忌皆沒有影響到扮著乖的言家小六,身為江氏內當家,他要忙的事情很多。


    人情往來,天經地義。京中貴胄公子千裏迢迢往塞北祝賀他的婚事,難得來京,怎可能放棄叨嘮的時機?


    抱抱被父親退還回來的小避塵之後,召集著同樣禁足的銘文,開始正式處理隨之送至的大箱子,這裏麵都是給遠赴塞北小城為祝賀他和江暮大婚的賓朋的回禮。


    瞄著箱中裝裱精美的畫軸,一旁的漢子們齊齊抖動著眉峰,哎,急著上京的少夫人嫌麻煩,招著會作畫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命題畫了一些塞北風光畫,再拿去裝裱一番,配上個精美匣子,此就算作送與京城公子們的回禮了。


    不看黑虎他們不忍的臉色,言家小六哼哼著,京中的大人們都是見過世麵的,京官和地方衙署往來又是忌諱重重,再如何費心費力費銀子,也招不到好,何必和自己的荷包過不去。不用招呼,銘文捧來準備好的空白帖子,翻出夫人準備好的名冊準備對著抄錄。


    看著這個華麗麗的回禮名冊上的一個個名目,兩位服侍在一旁的老管家瞧得怔著了,給朱門大戶送禮可是件很講究的事情,一般須得都以“敬”之名,這樣不打招呼,照此一家家送“禮”?若是那些高門大戶不給麵子,豈不是難堪之極。


    兩位憂心忡忡的老管家的顧慮很快就被打破了。


    前些日被各自家主叮囑著對江氏嚴防死守的各府家僕已然換做了另一番麵孔,對送上門來的“回禮”,不但殷勤的收了下來,多半還客氣得塞了錠跑腿銀子以示好。


    這樁明顯是狐假虎威逼到門上的糗事,在翹首企盼中成了一樁讓人懊惱到哭笑不得的趣事,現今,要是誰家沒被拜訪到,反倒成了很沒麵子的事情了。沒辦法,未到晌午,風華樓一事已然傳得沸沸揚揚,就算再不願意,也沒人願意被不知分寸的江氏冠以“對王上的聖意汙衊質疑”之名。好在,守著默契的各府都收下了回禮,永固王府亦未例外,法不責眾的心思下,各家都還算安心。


    見得來自家鄉的婢女,得知珍娘從家鄉轉道來了京城,耀晴和銘文歡喜不已,稍作整理,立即往京中西街去,得好好詢問詢問在家鄉的哥哥們的現狀。


    為了今日風華樓之事端,外城巡視的禁衛軍也提高了精氣神,嚴謹得巡視四方,遠遠見得對麵而來的塞北江氏男兒媳的車馬,為首的隊長當做沒見著的,轉身領隊從另一個路口橫穿了過去。如今,京中有著默契的共識,姓言的一家子人全是禍害,想保得身家安平,就絕對別去沾染。


    從另一個巷子穿了出來,瞅著遠去了的車馬,知曉些內幕的都盤算起來,在京的言家父子三人今日聚在一起,莫不是又想算計什麽?哼,一心和這樣人家攀親,蕭大公子真有膽識。


    第七十五章


    言家暫居的京城西街深巷小院的內院中很安靜,一併旁人都退避在外院。


    他人無端的臆測沒有影響到聚在一起的言家人為自身脫身而商議的憂心。壓下見得珍娘的歡喜之心,小六挨著父親身邊,介於現狀,相聚一堂的全家是沒有歡歌笑語的心思。


    邀得江暮、小六過來相聚,是為了言家耀輝脫身之事商議商議。


    一再借著時機行事,處處自認為皆安排妥當,卻一再出著紕漏,不提以往,單是今日風華樓上一些人被“指使”言辱小三一事,已然大大出乎所想,言茂搖頭,“外人都眼見是言家把控民意,其實,言家已然被困頓了手腳,再難舒展。”


    難得參加言家的小九九聚會,江暮抬眼直言道:“這件事是很蹊蹺,以我看來,要麽定下將蕭泓往死裏計較,要麽盡快安排耀輝出京。兩者選一,不要再猶豫耽擱。”


    將蕭泓往死裏計較?說得真輕鬆,對言家而言,就算再懊惱,再煩惱,也遠不足以堅定下致以他人於死地的心思。況且,蕭泓已經脫身京師,去了軍營,回京的機會寥寥,此時此刻,陷自薦衛國的蕭泓於生死不覆,言耀輝做不出的。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至於走……,要是能走,早已離了喧譁。根本就沒想留在京中的言耀輝點頭同意後者,是須備下妥當的法子離京了。


    “盈滿則虧,脫身為重。就是為了此事,請你來商議商議。”顧忌再多,也不能在暗手隻隻、禁忌重重的京中待了。


    言家小六搖著扇子思慮著三哥如何能理所當然的出城回鄉。


    一旁的珍娘含笑,低聲道:“這不用擔心,明日早驛站會遞來急報,投書告之太爺身染重病,急招賢婿賢孫歸寧孝敬床前。約好,一連九日,每封皆是告急家書。”她就是為此而來的。


    這話聽得小六眼睛一亮,哦,好主意。家信通過驛站,也多了可信度,朝中以孝道傳世,如此一來,三哥離開京城就理所當然。


    “耀輝坐船半路轉道,就由得你來安排了。”言茂叮囑著江暮,江氏派個人接應一下耀輝,應該不算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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