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夢到了家鄉香糯桂花糕,撲鼻的米香致使睡了半日有餘的言耀輝頓覺飢腸轆轆,掙開眼,醒來了。


    端著新出籠的香糯桂花糕糕點在床邊的宮裝侍女見得貴客醒來,連忙相互招呼,左右湧出好些侍女。


    靠著床榻,兩三個宮裝少女展著衣物,趨前侍候起身的客人穿衣,一旁還有幾位端著漱洗用具候著,一邊做事,一邊悄悄都看著府內難得的貴客。


    睡得過久,腦袋也有些迷糊,腹內也覺得飢餓難耐,肌膚碰觸柔滑的絲,被擺布著的言耀輝終於清醒了過來。哎呀,過了,昨晚趕著關城門前進了城,現在他所在的是永固王府待客的邊廂。


    抬目看透進來的陽光,大致上揣測了一下時辰,言耀輝頓時滿臉緋紅,丟人了。


    圍著貴客上下忙碌著的宮裝少女們不時端詳這位年輕清俊的男子,這就是惹得蕭將軍戀慕到得下相思的言三少麽,呀,好幸運。在京城中,蕭將軍和言三少的事情早已成了閨房內風雅的私房話題,暗下裏,擁戴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女子們多得很呢。


    年輕人睡到日上三竿,怎麽說都是件理應羞愧的事情,更何況是在別人的府上。吃了兩塊點心就匆忙跟著領路管事往內堂去,進了內堂,言耀輝向上座的王爺王妃告罪,他也並不是故意想給長輩留下懶惰的印象,困頓到這般地步,實在是在書院時,姿態做得有點過火。


    本來懷有要對年輕人散漫進行訓誡的永固瞧瞧,和前半月相比,言家小三明顯瘦削了,也沒了話。看來,雖然折騰得別人食不下咽,用盡心思的他自己個兒也並不輕鬆。好吧,也不刻板了,直接話到正題。


    拿起將早些時候送來的呈報遞向言家小三,永固道:“你送交在京兆府的訴告,今日京兆府做出了判決。原本送去西街的住所,你父親已經接下了,這一份是抄錄副本,看一看吧。”在言在酣睡不醒的時辰裏,今日朝堂上又發生了件很大的一件事。喔,也並沒有多大,相比閣部呈報加大肅清的一串新名單,這件事很溫馨和婉。


    啊?判下來?從王爺和王妃不太輕鬆的表情中,言耀輝已經得到些訊息,看來不是什麽對他有利的結果。


    永固盯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翻來倒去的看個沒完沒了的言家小三,被轉得發暈的薛鈺別開了臉,顯然,言家小三很想從這個判詞中找出些可以攻擊的破綻。


    言家還想生事?哼了一聲,永固道:“京兆府是不會讓你們家在判詞上找出可以生事的任何漏洞,就此打住。”被折騰道這份上,要是京兆府出來的判詞上還能有被言家抓出些字麵上的漏洞,就等著上下全部撤換了。


    判詞很簡單明了,出言侮辱從五品禮部員外郎言耀輝者,是在宣布獲罪前犯下的侮辱斯文和公然損壞民財的過失,故此,為此,京兆府依照刑不上大夫的定罪原則,駁回以大罪之人侮辱仕人的重罪論處,判決言耀輝獲得受損財物的雙倍賠償。介於立案是在宣布罪行之前,經過仔細斟酌,判定被訴者充交國庫的財物中撥出一處宅邸,以折價沖抵賠償。


    整個判狀中沒有可尋的有利之利,可也沒斟酌出什麽不利的癥結,為什麽王爺王妃的氣色如此不善?在這個判狀裏,他忽略了什麽不該忽略了的東西嗎?


    言三輕輕道:“請王爺指點。”


    永固不想說。薛鈺接了話茬,道:“想必你也知道這次獲罪下獄的一些家門原本是什麽身份吧。”


    言耀輝點點頭,蕭泓曾經說過是些外戚,當時隻聽了隻言片語,覺得神叨叨的,又不想摻和,也沒有往下問。聽了薛鈺這話,言耀輝是個聰明人,轉念一想,掩不住震驚,失聲道:“您的意思是說,沖抵賠償給我的宅邸處在內城?”


    薛鈺輕輕點點頭。言家小三很聰慧,不需別人指點,就能把握實質,接下來在商議如何進退的問題上就好說話了。舉著判狀,震驚的言耀輝盯著再次細看,怎麽可能?偌大的京城俗稱天子腳下京畿重地,衣食住行理法嚴謹,但凡是內城中居住,無一不是身份貴胄的世勳爵位王公貴族,雖說最近內城空置下來好些豪門宅邸,再怎麽也輪不著賠給他吧。


    “王爺已經著幕僚細看了,沒有可以可尋機的,你就不必費心了。”看著還在企圖想要在判狀上找出些什麽的言家小三,薛鈺搖搖頭,現在不是搞笑的時候,“若是往前溯源半個月,照你的身份,那個宅邸的門,你都難得以靠近。”薛鈺輕輕道:“如今,就算你已經是從五品的身份,也並沒有資格遷居那種宅邸。”


    這……那……,噎了半天,言耀輝道:“這麽說來,小三需立即往京兆府嚴詞婉拒?”


    看著求教著他們的言家小三,薛鈺搖搖頭道:“其中比你想的還要複雜,你現在看的是抄錄來的副本,原件上有道硃批,硃批著隻有一個字--‘可’。”


    硃批?隻有當今天子才可以用硃筆批文吧?也就是說這是旨意?肅靜的內堂中,頓起逼人寒意。


    “理應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這樣發生了。”回視看向他的言家小三,永固道:“不要問我,本王也猜測不出究竟是什麽意圖。”


    一旁的薛鈺也不語,王上懈怠朝政二十年,臨了了,居然雷霆橫掃,由不得人不去膽戰心驚。


    “難道就沒有大人提出異議嗎?”匪夷所思的言家小三很不明白,據說王上身邊有言官,也有諫官,這也太離譜了。


    “想必是有的吧,可沒有機會說話,其實王上好幾日都欠安,朝議都是由閣部主持,今日,閣報呈報了一些之前被遺漏了的需審查的新名單,從監察司那裏還得到明確被掌握罪行,有幾位大人在當場就被廷尉拿下了。”永固淡淡道,“再怎麽清明,也沒必要在這當口,對已經被硃批過的狀判提出異議,況且,他們很想藉此來平息眼前的危機。昨晚,你來內城,應該看得出在外城沒什麽變化,在內城,天色稍暗,就已經戶戶緊閉。”


    昨晚過來的言家小三已經深切體會了內城的清冷,要不是看著他進了永固王府,昨夜就得在府衙的大牢中暫住了。低頭看了判狀一眼,耀輝道:“這麽說來,若是接下了這份賠償,就是越製?不接,則是違背聖恩?”這麽被王上如此“厚愛”著的言家小三倏然,他家祖祖輩輩居住揚州,要不是為六弟送行,他們兄弟都還沒出過家鄉地界百裏之外,至於年年出外遊歷的父親,眼界雖高,卻絕不會任性尋事的,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不要起得太複雜,”也想不清楚的薛鈺隻能給予口頭上的寬慰。


    永固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薛鈺,道:“其實,這件事在別人眼中,基本上都是認為王上是為你們定下了住所以備成親之用。”這是安慰性的話,照迷樣複雜的狀況去看,要是當真是賜予他們成親用的反而是件好事。


    言耀輝詫異,將手中的判狀放回桌上,道:“前幾日耀輝在出京的途中遇見蕭將軍,當時將朝中對言家太多容讓的異常向蕭將軍請教,蕭泓曾經言辭灼灼說過,‘就算得聖恩,也遠不足以享有開無故之端的可能’。耀輝不覺得蕭將軍有敷衍的意思。倒是覺得……小三和蕭將軍都覺得背後有人慾藉此事為契機,以達成什麽目的。”


    看了看小三,永固道:“蕭泓的回答中應該沒有敷衍你的意思。至於以此為契機想要達成什麽目的……這是王家私事,你很想知道?”


    言耀輝當即請罪,這次惹下殺戮血腥的源頭,就是源於外戚幹涉進了王家立儲的家事,他絕對沒有觸這個黴頭的本意。


    點著案上的判書,回歸正題,永固道:“現在說說這個怎麽辦吧。”


    “我立即準備個牌匾給京兆府送去,以示感激青天;也盡快去一下監察司求見吳源吳大人,收攏幼女的事情顯然是監察司呈報的,就請監察司出麵,拿出手續或是上呈憂慮,渠道更為妥當。這些事情都辦妥了之後,四處求見拜訪一下眾位大人們。”毫不猶豫,言家小三做出了決意。


    什麽,現在就全然妥協?永固和薛鈺一起看向言家小三,這個轉變也太大了吧,不想再布局折騰了?


    “您也看出來了,言家之所以步履艱難,並不是言家一再錯失良機,而是來自於‘硃批’。”言耀輝輕輕道:“就事論事,再在既成事實上糾纏不清,不早作安排,錯失了將各位大人都卷進來難得時機,言家以後可就難以應對日後隨時砍殺過來的三綱五常的利刃。”


    很想說些什麽的薛鈺沉默著,最終什麽也說不出口。他很清楚,在皇城中,龍陽、斷袖算不得是瑕疵,世家公子行事再荒誕,也隻會留有風流的雅名,若是言家堅守毫不退讓,就算占據了眼前的安穩,將來反噬得更艱難,若是能借這個難得的時機,將旁觀者一一拖扯進來,將來被翻案的可能性則越小。隻是如何一來,言家小三就難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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