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今日修士的劃分,歷凡宗應當被歸於有情道,卓遠山用指腹沿著隱藏在茫茫雲霧中的山路向山上道場尋去,若有所思地想:難道這宗門是因為當時有情無情的大道之爭而銷聲匿跡?那麽它又和通天境有什麽關係?這壁畫是歷凡宗已經飛升的修士留下的嗎?


    水晶屋向他們提出的問題在今日仍有爭議,在卓遠山認真思索的時候應遙不知道怎麽從芥子戒裏掏出一套針線,縫衣服似的把自己肚子上的豁口縫了起來。


    卓遠山轉身去觀察下一幅壁畫時看到了他的動作,莫名覺得肚皮一疼,不禁敬畏道:「阿遙真勇士。」


    這句話從卓遠山口中說出來怎麽聽怎麽違和,應遙頭也不抬地在肚皮上打了一個結,把兩邊的皮肉牽連在一起,伸手一拍救俗劍,頤指氣使道:「擦汗。」


    救俗劍就用捆著麻繩的劍柄蹭蹭他的額角,把上麵將要滴下來的汗珠擦走,然後也對著卓遠山趾高氣昂地發出一聲劍鳴。


    卓遠山看了一會兒,從應遙身邊走過去去觀察左手邊的壁畫。


    「阿遙聽過歷凡宗嗎?」他又問道,「這問題的答案大概與歷凡宗有些關係。」


    過了一會兒應遙才開口:「聽過,畫上畫了什麽?」


    卓遠山一邊觀察左手邊壁畫上凡人耕種織絲之景,一邊把兩幅畫麵的內容如實地給他複述了一遍,轉過身看著應遙道:「阿遙知道歷凡宗的什麽?」


    「歷凡宗和今日『長治』道、『入世』道與『風流』道都有些淵源,」應遙回答,「但有趣的是他們在道統之爭中始終堅持認為自己修的是無情道。事實上無情道認為他們規矩太多,有情道視他們為叛徒,歷凡宗無處安身,因此被除宗。」


    卓遠山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幅壁畫描繪的是在道統之爭中門庭冷落的歷凡宗?所以他想問的是為什麽他們認為自己是無情道,而世人認為他們應該歸屬有情道?」


    應遙終於縫好了腰腹上傷口最寬闊的地方,鬢角已經被汗濕透,有些散落的碎發淩亂地貼在臉側,襯得臉色也白,唇色也紅。


    他小心地穿針打了個結,免得縫線滑脫,信口道:「我覺得是,你想怎麽答?」


    卓遠山看了他一會兒,開顏笑了起來:「坐而論道,我不如阿遙,何必班門弄斧?」


    應遙不相信他沒聽出來水晶屋說的「送你出去」隱含的意思,他稍微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看了卓遠山一眼,確認似的問道:「你想好了?」


    卓遠山伸手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並不說話。


    救俗劍飛起來幫應遙割斷了已經差不多用完的線,應遙重新低頭往手中的針尾穿了一股線,漫不經心地說:「人有千麵,道有千麵,人千姿百態,各不相同,道千姿百態,各有精彩,未盡知人,指道曰某,不覺荒唐?」


    人的千姿百態反應在道上,造就了道的千姿百態,還沒有完全了解人,就指著道說道應該是這樣,不會覺得荒唐可笑嗎?


    卓遠山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有點兒驚異地看了應遙一會兒,脫口道:「阿遙以為自己修的是無情道還是有情道?」


    應遙笑了下,水晶屋上卓遠山剛看過的那副壁畫無聲無息滅去了畫麵,顯露出外界死寂一樣的濃霧。


    「我修的是我的道,卓世叔,」劍修望著濃霧悠悠地說,「它叫『入世』道,但是用什麽有情無情劃分它,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


    第一百一十九章 問凡問仙


    那場在峨眉山上滿是胡言亂語的交談不能算數,卓遠山沒有和應遙正經地論過道。


    應遙在無亮城沉迷切磋的那段時間卓遠山雖然天天到場,心思卻不在應遙身上,何況那時劍修既中了情蠱,所修的道也沒有成熟,對今日的卓遠山做出判斷沒有任何幫助。


    他驚異萬分地和應遙對視著,完全無法判斷應遙是為了迎合水晶屋才這麽說,還是確實就這樣想,以及水晶屋為什麽會認可他的說法。


    應遙答完話就低下頭去繼續處理自己的傷口,看上去絲毫不覺得自己語出驚人,卓遠山一時想不出要怎麽評判,於是轉過身望著牆壁後的濃霧。


    濃霧的顏色偏灰,看久了叫人心頭壓抑,非得摔點什麽東西發泄,卓遠山挪走視線連著默念了兩次清心訣才平靜下來,看著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煩躁的劍修露出了一個苦笑。


    「論心性我遠不如阿遙,」他低聲說,「阿遙看我,是不是覺得我的化神修為來得毫無道理?」


    應遙換了股稍細的線縫合傷口邊緣,他的身體遠比常人結實,手裏的針用了沒有多久,針尖不是被磨鈍了就是被戳得針身變形,不得不停下來處理一番才能繼續用,救俗劍在一旁看得直著急,萬分懊惱自己不能隨心意縮小。


    針上已經沾滿了血跡,線是處理過的,倒還幹幹淨淨,應遙手上出了汗有點兒滑,不小心又弄歪了針尖,不得不停下來伸手把它掰正。


    卓遠山看著他的動作,突然心中一動,暗自想:鎖靈陣內不能用靈力,他剛剛是怎麽從芥子戒裏拿東西的?


    應遙用指腹捋了一下針確認它直了過來,重新把它對準傷口邊緣,微微用力刺了進去,又緩緩把它從另一麵抽出來,壓著吸氣聲溫和道:「不,我現在已經不會這樣認為了。」


    言外之意是他曾經這樣想過,卓遠山無聲地走到應遙麵前半坐下來,刨根問底似的問他:「是什麽讓阿遙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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