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這麽開心,聽起來真悅耳,多聽一聲我就能多活兩年,”外婆輕聲一嘆,“你小時候總是沉默寡語,說出的話就像九十九歲的老太太,有一度我真是為你擔心。那段時間我真是恨透你父母,他們確實對不起你。”


    “沒有關係,我註定沒有父母疼愛的緣分,”徐晴滿臉無所謂的笑,“再說,有外婆就夠了。”


    “這個孩子,”外婆笑笑,取下老花鏡眼鏡,點點頭,“去睡吧。”


    “外婆你也睡吧。”


    正欲躺倒床上去時徐晴想起一樁事情,攪得她根本睡不著,下床到處走,看到書房門虛掩,徐晴推門進去,外婆披著大衣,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厚厚的硬皮書和更加厚的詞典,她右手握著筆,不停的抄抄寫寫,書頁時不時翻動一下;百葉窗拉著,檯燈擰開,蒼白的光芒照得她的身影單薄瘦小,背部的佝僂再也藏不住,輪廓和空氣的界限模糊而朦朧,一忘可知是老年人的背影。


    怎麽這麽晚還沒有睡覺?徐晴輕聲叫了一聲,外婆看著站在身邊的徐晴,眼中一抹驚訝閃過,但看到徐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笑著用輕鬆的語氣講:“翻譯一份資料。”


    徐晴茫然的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外婆以為她明白了,可她下一句問出的話卻是:“外婆,我是不是給你添了巨大壓力?”


    “怎麽這麽說?”外婆擰住眉頭,幾不可聞的嘆口氣,“以為家裏經濟狀況拮據,我不得不深夜忙碌賺取外快?”


    徐晴咬住下唇的樣子,低頭看著拖鞋鞋尖。


    “這是幫助翻譯係裏一份資料。係裏精通德語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他們請我翻譯,而我恰好有空,就答應下,”外婆先是訝然,然後放下筆,伸出手按著徐晴肩頭輕輕用力,徐晴會意,蹲在她腳畔,“小晴,不要想太多。你從來也不是我的負擔。”


    徐晴低聲說:“我最怕的,就是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


    “那你有沒有想過,”外婆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下的拍著她的後背,語氣一轉,“如果你能幫助到別人,你是什麽心態?”


    徐晴想一想:“我會不遺餘力的幫助別人,而且非常欣慰。”


    “那不妨以己之心度量別人,別人能夠幫助你一樣感到欣慰,”外婆慢慢說,“朋友之前尚且如此,何況你是我的孫女。”


    “外婆,我知道了,”徐晴在心裏發誓要把今天的這番話永遠牢記著,坐在地上用手托著下巴,挑選了一種輕鬆的語氣玩笑著說,“我現在知道您真是一位好老師,難怪過年或者節日的時候那麽多學生都到家裏玩。”


    話題就此岔開。


    外婆一笑:“說吧,晚上不睡覺,到底在琢磨什麽?”


    徐晴想起鄭捷捷明麗的笑臉,感到朋友之間的許多事情連親人也不能告訴,她清晰的聽到自己心裏的嘆氣聲,故隻聞:“朋友之交到底是什麽?”


    外婆眼光掃一眼徐晴,像想起什麽似的疲倦的笑一笑,說:“這個問題何其悠久,討論這個問題的人何其多,可一直也沒有定論。我想,其實很簡單,‘真誠’兩個字就已經足夠。”


    徐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第二日的競賽跟第一天有著巨大不同,隻有四道題目,但難度比昨天的題目大了許多。徐晴因為昨天的奔波有些疲累,所有題目都解答出來時離考試結束隻有半個小時。饒是如此,她也比別的人快了許多。徐晴環顧一眼教室,試卷上留著大塊空白的人比比皆是,許多人埋頭苦算,神情急躁,手緊緊抓著筆桿在糙稿上刷刷的劃著名,手腕晃動的格外厲害,額頭掛上大滴的汗珠。


    薑洛生則是例外。徐晴看到他一副悠閑適意的樣子,一邊在糙稿上演算,一邊向卷子上謄寫,手腕端正沉穩。他左手腕上的表可以看更清楚了,樣式古老,帶子不像是普通金屬,上麵雕著奇怪的紋路,一看就知道很有些年頭。


    再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也放下了筆,翻動著試卷正在檢查。徐晴看到試卷上寫的滿滿的深藍色字跡,油然而生敬佩之情。徐晴知道,這四道題目本來就是刻意出的非常艱澀,能答出兩道起碼就能得到二等獎。而他居然和自己一樣都全都解答出來,實力當真不可小視,也難怪昨天在自己走之後他們都纏著他詢問未解的問題。


    時間到,打鈴。走廊人cháo湧動,討論聲此起彼伏。


    確實很巧,薑洛生和幾名男生恰好走在徐晴和同行同學的身後,並且大聲的討論試題;走出教學樓時,後麵爭論聲音小了許多,因為他們都有兩三道題目沒有做,隻有乖乖聽著薑洛生的講解,不停的表達欽佩之意。


    “其實最後一題有一種非常簡便的方法。”


    徐晴本來是漫不經心的聽他們講話,可這一句卻讓她精神振奮,她一下放慢腳步,試圖聽清薑洛生的關於題目的分析。競賽中這種方法徐晴曾設想過,那時她隻覺得認為這種方法無法行得通,故而也不再想,此刻聽到薑洛生一說,她停住腳步,腦子裏飛速計算,片刻後依然無法得出結論,恰好薑洛生說了什麽她亦沒有聽清。


    徐晴一猶,讓同學先走,自己鼓足勇氣叫住薑洛生和那幾個男生,盯著他們身後的樹問:“那種方法可以再跟我說一次麽?”


    薑洛生極其開心的一笑:“好啊。”說罷也讓那幾名男生先走,自己朝著樓後的花園一指,“不如找個地方坐下說?”


    後來薑洛生得意告訴徐晴,他早就知道那種方法根本不可能解出最後一道題目,不過為了吸引徐晴的注意而故意編造。他知道,憑著徐晴對數學的愛好,她一定忍不住上鉤,跟自己搭話。


    徐晴白他一眼,你就知道這麽無賴的手段。


    薑洛生笑,可是很有用不是?


    可想而知,他們長時間的討論隻是進一步證明了那種方法的不可行。薑洛生滿臉遺憾的說原來自己想錯,真是抱歉等等,徐晴完全不介意的說沒事沒事。這番交談讓徐晴對薑洛生有了新的認識,他思維嚴謹,常常有驚人的奇思妙想。


    兩人繼續討論其餘的題目,足足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肚餓才想起正午時光已過。討論結束後,薑洛生衷心佩服徐晴,嘆服著講:“徐晴,你對數學有著敏銳的直覺和判斷,到底高我一籌。我想到一兩種方法時,你已經想到第三種第四種。”忽的,他語氣一頓,誠摯的說,“相信我,你可以把數學作為終身的職業。”


    徐晴讓他的坦誠的讚美弄的滿臉發燙,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眼睛,這是他們交談這麽久徐晴第一次正視他,高高個子,丹鳳眼睛裏包含了無限的深思專注,麵孔生動無比,像會講話一樣。徐晴壓低聲音,鄭重的回答:“我會考慮。”


    送徐晴到公車站的路上,薑洛生忽然說:“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我麽?”


    徐晴慌忙的從袋子裏摸出一張紙,寫下幾個數字,想一想,又在數字前補上自己的名字。薑洛生接過,十分小心的折好,放進大衣兜裏。


    公車緩緩而至。上車後,徐晴才想起自己在慌亂之中居然忘記問他要電話,而他也沒有把電話告訴自己。


    ……


    兩個月後,競賽結果送到學校,徐晴依然固守第一名的位子,而且不僅僅是全市,據說是在中部賽區的範圍內。學校大大揚眉吐氣了一回,在全校若幹大會上表揚徐晴。徐晴走在路上也時常有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同學與她招呼,說著祝賀之類的。


    徐晴其實並不太關心競賽成績,雖然競賽成績讓她不必考試就直升高中。有時徐晴想到薑洛生和他那雙眼睛。那次一別,薑洛生一次電話也沒有打來,最初還可以說是因為一中住校的緣故,可寒假過去數天,他也絲毫沒有音訊。


    因為直升高中,沒有任何升學壓力,故寒假時徐晴比別人輕鬆許多;別人忙著補習各樣功課,她卻不需如此,無事時就跟外婆學習德語,有時往同學家中跑,幫同學補習理科功課。徐晴不光數學優秀,物理化學成績亦是翹楚,加之思路清晰明確,講題時詳略得當,同學們紛紛找上門,徐晴亦無法拒絕。


    鄭捷捷其實完全不必擔憂考不考的上一中的問題,隻要她願意,哪裏都可以上;可她卻不願借著家中的背景,非要憑藉實力名正言順的考上高中,學習比別人刻苦。徐晴深深為她驕傲。


    新年一過,徐晴去鄭捷捷家中為她補習,鄭捷捷成績本來就好,唯獨理科較弱,徐晴一個寒假都在整理數理筆記,列出一張張記滿考點的單子,同時言辭厲害的勒令她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做幾大本的習題來鞏固知識。


    鄭捷捷做出一副要崩潰的樣子,嘟嘟囔囔的說:“徐晴我恨你啊。”


    徐晴攤手一笑:“我陪著你做。”


    才做了兩道題目,鄭捷捷家的電話就叫翻天,都是親戚朋友打來請她去吃飯,開車出去玩等等;鄭捷捷開始還解釋說我要複習,沒有空,可是不論誰聽到她的說法都是無所謂,口徑大抵一致,均說“這麽點小事,不值一提”,再不就是說“好好學習固然重要,但是書隨時都可以看,又不急於一時啊。”


    鄭捷捷氣的想摔電話。徐晴看著既好笑又感動,打趣說:“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你不知道他們的這樣的說法讓我多麽沮喪,”覷一眼徐晴,鄭捷捷悶悶再度開口,“放假這麽久,孫聞哥一次也沒有找過我。就算他去了國外,也應當給打個電話回來。”


    如一記冷水澆頭。徐晴不光是為著鄭捷捷的事情那樣震驚,她想起了薑洛生,同樣是渺無音訊。繞如此,嘴上卻說,“我說你怎麽這樣不快,原來是在氣孫聞。”


    “世界這麽大,隻要存心找一個人總會找到,除非他下定決心不肯讓別人找到。”


    “總不會黃鶴去去不歸還……”


    鄭捷捷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孫聞自然不會一去不歸,當他攜未婚妻旅遊歸來時正是開學的前一天。徐晴也是去學校報到時看到鄭捷捷茫然慘白的臉才隱約覺得事情並不對勁,叢到校開始,她們身邊一直有人,沒有任何機會細說,直到晚間的開學動員大會結束,同學們三三兩兩回寢室時,徐晴才得了空拉住鄭捷捷沿著一條小路離開,避開眾人,輕聲問出了什麽事情。


    鄭捷捷隻說了一個“孫”字就哽咽不語。徐晴聽到心裏“咯噔”一下,這件事就算她一直無法說出口,她到底是先於鄭捷捷知道實情。徐晴緊緊擁住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皎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皎皎並收藏不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