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眼前浮現出阿傑初次學開車掉進水溝的情景,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曾讓我大笑不止:“我比較聰明,封向傑比較笨!我比較懶,他比較執著!”


    記者吃驚地瞪著我,我卻不記得我剛才回答了什麽。直到採訪見諸報端,我才想起來。


    無數的疑問、困惑伴隨著往昔的回憶在我腦海中沉沉浮浮,讓我經常陷入混沌。


    如果阿傑是因為恨我、怨我才不肯見我,那我可以向他解釋,當年我以為他對我隻是兄長般的關懷和照顧,我怕自己的愛會嚇到他,所以不敢向他表白。我對他試探過多少次,但每次結果都令我失望,所以才會錯過他。我希望他不要因此加重對我的懲罰,不要躲我一輩子,即使他把我當成普通朋友都可以,隻要他肯見我。


    可他說還愛著我!為什麽愛我還要狠心躲我一輩子、連點頭之交都不能做?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這就是他的“愛”?他知不知道這樣的“愛”讓我生不如死?


    他若愛我,當初為什麽說“五年後結婚”?為什麽不嚐試跟我在一起,而是選擇娶蘇安然?他的“愛”就是兩個人天各一方、相忘於江湖?


    他當初究竟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想跟我在一起,那為什麽分手時恨我、怨我?如果想跟我在一起,又為什麽不說個明白,不告訴我他的心意?如果他從來沒有打算跟我在一起,那他的這份“愛”,我寧願不要!連在一起的勇氣都沒有,那算什麽愛?我還要為這種“軟弱”的愛痛苦一輩子?我不要,我不接受,我也不會原諒!


    阿傑,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不明白,不明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麽糊糊塗塗、不明不白地過一生!


    我要見他問個清楚!


    小楠和小希畢業後都在航城找到工作,我的主要工作地點也是航城,於是便讓語珊帶著兒子一同搬回航城居住。二哥和小耳十分高興,稱一家人總算團聚。


    這一年年底,航城電影局舉辦迎新年晚宴。我到達會場時,聽聞阿傑在得知我也參加晚宴,便偷偷溜走了!又是……像躲瘟疫一樣躲我!不久後,新聞報導他會去內地參加一個影迷會,我想去找他,可惜沿途被路人認出來,隻好打道回府。


    究竟怎樣做,才能見到他?誰會想到,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人,現在見他卻難比登天!


    封向傑


    小逸搬回航城了!我很驚喜、很開心。不過當得知他也要出席迎新年晚宴,我急忙溜走。他回來固然是好,可見到他,我還是會緊張、會難過、會失態,所以還是不見為好。小逸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心意?反正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無法麵對他。


    第二年,金鑲獎邀請我和他一同做頒獎嘉賓頒最佳男主角獎,我和他都拒絕出席。幾個月後,內地邀請我參加影迷會,並且放映了我和他主演的電影《傾城》。看到銀幕中熟悉的音容笑貌,我的眼眶有些濕潤。


    他在我眼裏永遠是年輕時的模樣:飛揚跳脫、古靈精怪、天真無邪、孤獨倔強、憂鬱脆弱……即使是滄海桑田,也不會改變他在我心中的樣子。


    “雷逸是個很精彩的人!”我在記者會上由衷地稱讚。


    其實,我還很想加一句:那個少年的笑容是世間最美的笑容!


    為什麽讓我見到,又得不到?如果沒有見過,我就不會起這樣的貪念和執念,就不會如此戀戀不忘!這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花了大半生的力氣想去忘記他,到頭來,還是回到了起點。


    也許遊歷山水可以紓解心情。趁著還能走得動,我跟朋友相約一起去西藏旅遊。西藏有一位活佛曾寫過一首詩:“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這佛光閃閃的高原,三步兩步便是天堂。卻仍有那麽多人,因心事過重,而走不動(倉央嘉措)。”我走到了布達拉宮,卻如詩中所言,走不進天堂。


    寫詩的活佛曾有一位不能相守的戀人。活佛不停地轉世,他的戀人卻渺無蹤跡,此生不能相守的人,下一世是不是一樣不能相守!


    如果有下一世,我跟小逸還能相見嗎?我不知道,我也不願去想。也許下一世當一隻鷹,永遠也不懂什麽是情,什麽是愛,那樣更好!


    王霑過世了,航城音樂界失去了一個奇才,航城“四大才子”也少了一位。他有段時間十分落魄,相處十幾年的女友同他分手,自己經營的娛樂公司破產倒閉,背負一身債,處境艱難。我請他喝酒,陪他聊天,讓他在酒桌上盡情發泄。事後他說他那一天本想自殺,多虧有我陪在身邊。在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遇到難過的關、難過的坎兒,誰都不可能一帆風順。這時,朋友的援手就很重要,但最關鍵的還是要靠自己。王霑終於振作起來,遇到了新女友,在新女友的幫助下走出了財務困境,事業也東山再起。他很感激我,我不需要他多麽感激。看到朋友有難,我便很想幫一把;但如果朋友風光順利,我反而不太願意去打攪。去年他患上肺癌去世,身邊一直有人照顧和陪伴,晚景也算圓滿了。沒想到我的身邊這麽快便開始有同齡的好友過世!


    沒過多久,從朋友那裏傳來消息,王禹也患癌症過世。他年輕時和阿生同為趙氏電影公司冉冉上升的功夫喜劇明星,卻因為與阿生賽車,間接導致阿生出車禍死亡。他為此一直悔恨愧疚不已,日漸消沉頹廢,並且染上毒/癮,親友用盡辦法,卻還是無法讓他振作,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有時候,一個人命運的轉折往往就在眨眼之間。


    年過六十後,就像水閘被打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舊友過世的消息傳來。我很難過,有小逸參加的葬禮,我都避而不去,我不希望讓痛苦的回憶加倍。


    “阿傑,我查出是肺癌晚期,日子不多了!”馬武哥約我去他家吃飯,說有事同我商量。可他一開口,便驚得我碰倒了茶杯,茶水灑了一桌。


    “馬武哥!”我抓住他的肩膀,心中說不出的難過。


    “你別傷心,人年齡大了,遲早有這一天,想開一點!我們朋友一場,你幫過我許多忙,我也幫過你。我希望你這次幫我最後一個忙!”


    “什麽忙?”我強忍眼淚問道。


    “出殯時,我要你做我的扶靈人!當然,小逸也會是我的扶靈人。不過如果你不答應,我死不瞑目!”


    我望著他,無奈而悲傷,半晌後,點頭說道:“好!”


    雷逸


    打開這本《問佛》,就如同自己的靈魂在同佛祖對話。


    “我問佛:世間為何有那麽多遺憾?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我問佛:如何讓人們的心不再感到孤單?


    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多數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隻因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了擁有它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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