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動僵硬的脖子去看他,他微微蹙著眉,沒看我,眼睛盯著前麵。


    我在熄火的時候,江非均先下了車,我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熄火那麽簡單的步驟重複做了兩遍才完成,又愣怔了好半天才想起拉手剎。


    乍從清涼的車裏下來,外麵溫暖潮熱的空氣讓我有點不適應,旁邊的路燈下麵有兩個人影,江非均和一個女人站在一起,那個女人很高,超過一米七,相貌看不太清楚,但站立的姿勢筆挺傲岸。


    我多少有點驚嚇過度的後遺症,恍恍惚惚地覺得很疑惑,這個女人就是剛才差點被我撞到的人嗎?如果是,難道她不該恐懼得發抖或者憤怒得發狂嗎,而現在她卻和江非均平平靜靜地站在一起說話,唯一的解釋是她認識江非均。


    她一開口,就證實了我的猜想。


    “阿均,這就是你的新歡?”聲音帶著柔軟的南方腔調,語氣卻飽含居高臨下的戲謔。


    阿均……好親昵的稱呼,新歡……好輕慢的蔑視。


    雖然非常不悅,但是在沒搞清楚狀況前,我不準備理她。江非均也沒理她,他把房間鑰匙遞給我,說道:“16號車位,你把車停好先上去。我要耽擱一會兒。”


    那個女人又說話了:“阿均,你不給我們介紹下嗎?”這句話正好也是我想問的。


    江非均仍然沒理她,放低了聲音對我說:“你先上去。”


    他聲音裏多多少少有一些隱忍的情緒,我想了想,點頭走了。


    回去之後,我洗了澡,上了網,還悄悄抽了一根煙。客廳牆壁上有一部掛鍾,當指針指到十點的時候,我忍不住給江非均打了第一個電話,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居然關機了。過了半小時打過去還是關機,一直到十二點還是關機。


    第一次打他電話發現他關機時,我是既震驚又氣憤,我們交往幾個月來,一般除了在飛機上以外,他的手機二十四小時不會關機的。


    到後麵我就顧不上生氣了,我開始胡思亂想,怕他遇上了麻煩,或者出了什麽狀況。可是一個健康的成年男人,在這個治安不錯的大城市,會遇到什麽麻煩呢?


    每一個獨守空房,等著深夜不歸人的姑娘可能都和我現在一樣吧,覺得自己既是可憐蟲,又是手執法槌的審判者,深夜不歸的那個人真是又可恨又可氣。


    可恨他無緣無故讓你生氣不安,你幻想他一露麵就得接受你義正嚴辭的審判: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不回家,為什麽關電話……你知不知道我擔心你,我很生氣,下不為例……可氣的是就算他讓你一身邪火,焦躁不寧,你還是會為他留一盞溫暖的小夜燈,讓他知道,家裏等他的那個女人其實所有的情緒都隻因為她在愛著他。


    熬到十二點半時,我決定上床睡覺。但是這一夜我睡得非常不好,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噩夢不斷。


    從夢中驚醒過來時,是淩晨五點,天邊已經發白,啟明星浮現在稀薄的雲層裏,城市將要甦醒,我等的那個人卻仍然沒有回來。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小時,終於又睡著了,再一次醒來已經是八點半。


    拉開窗簾,外麵是紅紅火火的太陽和萬裏無雲的天空,都已經九月份了,天氣還那麽熱,沒有一點秋天的徵兆。


    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撥打他的手機,這一次竟然打通了,同時聽到的還有他的手機鈴聲,我循著聲音找過去,發現手機就在客廳的茶幾上,插著電源在充電。


    打開客臥的門,果然,江非均躺在床上。我躡著腳走過去蹲在床邊看他,他睡得很熟,側著身體,臉對著窗戶,聽得到均勻的呼吸聲。


    江非均臉型偏瘦,單眼薄唇,整個臉上最好看的五官是鼻子,鼻樑直挺,狀若懸膽,前一陣兩個人親昵的時候,我特別喜歡用手指沿著他的鼻樑劃到鼻尖。無聊之極我甚至上網查過相書,這種鼻樑的人主智慧及富貴。


    一夜沒刮鬍子,他的下頜已經有青青的鬍渣冒了出來,他不算毛髮特別重的人,有點鬍渣不會誇張到讓女人覺得落拓邋遢,反而增添了幾分性感。


    我就這樣蹲在床邊看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得雙腿酸麻再也蹲不住了,久得我都忘了眼前這個人一晚上沒有回家,久得我已經完全沒有了憤怒。


    回來了就好,他回來了,我這顆心就安安穩穩落在實處了。


    他這樣的人,坐電梯時會讓婦孺先行;開車時會禮讓闖紅燈的行人甚至一條小狗;從來不願給別人添麻煩,連回家睡覺都怕打擾到我,自己去隔壁客臥,那我有什麽理由去懷疑他呢?他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會一宿未歸。


    天氣熱,看樣子他又沒睡好覺,中午我打算熬點白粥放冷了讓他喝。冰箱裏有不少蔬菜肉食,估計江非均特地去採購過,我決定做幾個清淡的小菜。


    粥很快熬好了,冷菜也弄好了,炒鍋裏我倒上油準備炒空心菜。這時圍裙的腰帶鬆了,我把火調小,反手去係,手剛伸到背後,就觸到了另一雙手。


    我嚇得大叫了一聲,跳了起來,一轉身,江非均立在我背後。我驚魂甫定,雙手去捶他胸口:“你嚇死人了,怎麽不聲不響的就站人家背後。”


    他把我兩隻手捉住,舉到嘴邊親了親,然後放開,說道:“對不起,隻是想幫你係好。”


    “你怎麽不睡了?”


    “我來接受你的審判。”


    我撇撇嘴,“待會再開庭,現在我要炒菜,不然要鬧火災了。”


    江非均沒走,彎腰打開消毒櫃拿出一個餐盤遞給我,然後靠在門邊看我炒。


    如果一個徹夜不歸的男朋友告訴你,他徹夜不歸的理由是因為陪生病的孩子在醫院急診部看病輸液,不知道別的女人會不會相信,不過我信了。


    因為江非均從來沒有對我撒過謊,所以他的話我都信。


    我相信人的直覺,相信自己的判斷。兩個人交往的點點滴滴裏麵,其實是看得出一個人的品性的。如果江非均有萬不得已的理由對我隱瞞某些事實,我相信他願意選擇沉默,而不是謊言。


    吃飯時,他告訴我他兒子昨晚急性腸胃炎,在兒童醫學中心掛了一夜水,而之所以沒打電話是因為他手機從昨天傍晚起就沒電了,……我一聲不吭,專心地聽他講,但在心裏已經完完全全地原諒他了。


    和我猜想的一樣,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前妻,叫孫慧。


    “非均,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一定要想辦法給我打電話,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一夜都沒睡好。”雖然原諒了,我還是忍不住抱怨。


    “知道,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對不起,今後不會了。”他放下筷子,摸摸我的頭,放軟了聲音。


    “對了,你前妻叫孫慧?”


    我很佩服自己把這麽急於想知道的內容憋到現在,以一種非常自然的口吻提出來。


    他嘴裏含著豆腐,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她個子好高,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吧。”


    “稍微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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