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


    從事情發生以來,她一直告訴著自己,哭便是認輸。


    她一直在阻止自己落淚。


    可是現在,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備。


    她想要大哭一場,狠狠地,祭奠那些逝去的美好。


    柳易風緩緩地撫&mo著她的頭髮,一下一下。


    他們什麽也沒說,但是,在這樣的接觸中,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陽光灑在竹葉上,瞬間讓葉麵變得透明,那些清澈的汁液,在下麵緩緩湧動。


    葉麵,由金黃,變得暈紅。


    時間,就在這樣的變化中逝去。


    靡音從柳易風平靜的陳述中,了解了他來這裏的經過。


    田成在被害之前,就託付親信將柳易風送到了耶羅,送到了慕情這裏。


    原來,柳易風的母親那一族,和慕情家是有淵源的,算是遠房親戚。


    雖然為了避嫌,雙方已經多年沒有聯繫,但慕情還是毫無條件地接收了柳易風。


    他竭盡全力,醫治著柳易風的傷。


    經過這一年的治療,柳易風的身體,已經漸漸好轉。


    而在兩個月前,慕情終於配製出解藥,將柳易風的喉嚨醫好,讓他能夠開口說話。


    而前幾日,慕情無意間說出在山上遇見一個女子。


    經過詢問,柳易風發現,慕情所說的女子,很像是靡音。


    於是,柳易風便懇求慕情將靡音帶回。


    這就是柳易風的經歷。


    他全部都告訴了靡音。


    但是,有關靡音的一切,柳易風卻沒有詢問。


    因為他清楚,那不是快樂的回憶。


    他不想讓靡音再度去經歷一遍。


    所以,他什麽也沒有問。


    關於靡音的過去,柳易風隻說了一句話,那就是:“一切都過去了。”


    是的,一切都過去了。


    但在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中,有一個人,是他們永遠都會記得的。


    青兮。


    是的,青兮。


    但是,靡音也不敢開口。


    她不知應該如何詢問。


    到最後,是柳易風挑起了這個話題:“靡音,你知道……青兮最後待的地方嗎?”


    靡音的目光,注視著格子窗,那些薔薇,簇擁著,開得熱烈奔放。


    像是一團火。


    恍惚的火,沒有熱度。


    靡音點點頭:“是的,我……去看過她。”


    柳易風閉上眼,一種痛苦的情緒從他隱忍的平靜的眉宇間穿透了出來:“我真的很沒用,居然連她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到……”


    靡音垂下頭,看著被褥上的刺繡。


    她的思緒,仿佛也隨著那些繡線的痕跡在緩緩移動。


    一針一針,組成了現在這樣淡雅的花紋。


    房間內的空氣,像是哽著一滴淚。


    有種鹹澀的味道。


    但同時,也有一種香氣。


    那種靡音熟悉的,讓她心安的香氣。


    竹葉與藥香的混合。


    靡音抬起頭,陽光照在她細緻的睫毛上,將那黑色染成金黃。


    靡音道:“姐姐去的時候,不痛苦。因為,那時候,她愛的男人也愛她。這……就比什麽都好了。”


    “是的,”柳易風道:“是的,我愛她,永遠都會愛著她。”


    兩人沉默良久。


    “靡音,”柳易風道:“今後,你就在這裏住下好嗎?忘記一切仇恨,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一切仇恨?”靡音輕聲問道:“那麽,你也會忘記嗎?”


    柳易風搖搖頭,眼中是一種清醒的徹悟:“我不會忘記的,因為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仇恨……但是靡音,你是不同的,你還有著快樂生活下去的希望。你姐姐在世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你過上一種平靜的生活。靡音,為了青兮,為了我,為了你自己,放棄仇恨。”


    靡音靜默了。


    忘記仇恨。


    這四個字,卻是艱難的。


    是的,她一直在考慮。


    如果殷獨賢沒有死,那麽,她應該怎麽做?


    回到盛榮,重新開始復仇的生活。


    還是放棄仇恨,和耶羅那些自由的糙地一起同生共死。


    這些天,靡音一直在靜靜思考著這些問題。


    命運,究竟會讓她怎麽做?


    究竟,要讓她怎麽做才好。


    結束完對話後,靡音獨自步出了柳易風的房間。


    她走在長廊上。


    長廊四周種有許多的竹子。


    那種清涼的綠意,滲入她的每一個毛孔中,讓靡音有種酣暢淋漓的清透。


    微風吹來的竹林的氣息,進&入她的肺部,仿佛瞬間,就將那些煩思給吹走。


    這裏的一切,不奢華,不富麗。


    隻有一種質樸,讓人感覺到一種腳踏實地的心安。


    腳踩在這山莊的地板上,靡音覺得,自己是確確實實,真真正正地活著的。


    竹林,在搖曳著。


    像是一隻手撫過了靡音的肌膚。


    那隻手,是靡音所熟悉的。


    帶著暖意的手。


    在走廊盡頭的小亭中,靡音看見了那隻手的主人……慕情。


    是的,他正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


    衣衫,已經更換了一件。


    血跡,全部清理幹淨了。


    他清瘦俊逸的臉龐上,有著失血的蒼白。


    靡音的心,頓時生出一種愧疚與無措。


    靡音發覺,每次她看見慕情時,心裏都會有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措。


    竹林的綠意,籠罩在假寐的慕情身體上。


    他仿佛是竹精。


    自由自在,無欲無求。


    靡音一直站在他的身後,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然後,就在那種無措持續地在靡音身體中膨脹時,慕情開口了:“過來坐吧。”


    隨著話音,慕情也撐起了身子。


    雖然動作輕微,但,還是扯動了傷口。


    他的臉上,有很輕微的抽&動。


    雖然他努力隱忍著,但靡音還是看見了。


    她感覺到懊悔以及內疚。


    “你的傷……”靡音喃喃道:“對不起。”


    慕情微微一笑。


    那笑容,若柳絮般輕揚,撫在靡音的心上,軟化成一片。


    “是我的錯,我沒有事先向你說清事情的經過。”慕情這麽回答。


    他並不是客氣。


    他的話語中,是平和。


    像是清澄的溪水。


    靡音看著他。


    他的手指,是幹淨的,暖熱的,令她嚮往的。


    “謝謝你,救了柳哥哥。”靡音道。


    “他,也是我的親人。”慕情的聲音,和熙得像是暖風。


    溫暖,是靡音許久都沒有接觸到的東西。


    她心生戀戀。


    靡音抬頭,透過那茂密的竹林,看向天空。


    竹葉組成的fèng隙,也是一種柔&軟的綠意。


    “我該回去了。”靡音道。


    她的聲音中,有種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是一種眷戀。


    是一種晦暗。


    是一種不舍。


    “你連茶都還沒有喝呢。”慕情說著,邊用左手端起茶壺。


    他盡量避免使用右手,避免牽扯傷口。


    靡音刺得並不淺,雖然他用藥止住了血,但是,起碼需要修養一月有餘。


    可是,他不想讓靡音看出來。


    他不想讓她愧疚。


    靡音自不是媸顏陋質,也覺察出了他的用心。


    於是,她主動接過慕情手上的茶壺:“我來吧。”


    兩人的手,碰觸在了一起。


    雖然隻是一瞬,但是,靡音覺得,那種暖熱,會一直駐留在她的肌膚之上。


    那股暖意,會透過肌膚的每一處紋理,到達四肢百骸。


    是的,四肢百骸。


    靡音定定神,將茶水倒入自己麵前的杯子中。


    因為她略為繁亂的思緒,茶水濺起了繁亂的水花。


    偶爾一滴,落在靡音的手上。


    靡音端起茶,靜靜地品著。


    這裏的一切,都是幽靜,清雅。


    茶水,也是一樣。


    靡音的目光,一直看著杯子。


    但眼角,卻是駐留著慕情的衣角。


    那淺色的布料上蒙著一層竹林的綠。


    麵前的這個男人,靡音想,他,或許是不同的。


    或許,他真的,是不同的。


    那衣角,一直脹滿了靡音全部的視線。


    但是,靡音猛地回過神來。


    她有些明白自己在期盼著什麽了。


    可能嗎?


    靡音訕笑一聲,硬硬地將眼神移回。


    她不願妄想。


    “果然是好茶。”靡音放下杯子,用與慕情同樣平和的聲音道:“謝謝你,我回去了。”


    說完,靡音站起身來。


    她的裙裾,本身是散成一朵花,而如今,合攏了花苞。


    靜默的,像是不曾盛開過。


    像是不曾有過期許。


    靡音走出了亭子,走上了長廊。


    長廊,仿佛望不到盡頭。


    靡音覺得很奇怪。


    剛才她來的時候,明明是很短的距離。


    難道,是因為離開。


    她不願多想。


    不敢多想。


    這時,慕情叫住了她。


    “那裏,是你的家嗎?”


    那聲音,順著清風傳來,像是能吹散人的煩思。


    靡音沒有回頭。


    但是,她搖頭了。


    不,那裏,不是她的家。


    她沒有家了。


    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沒有家了。


    “那麽,為什麽還要回去呢?”慕情繼續問。


    風,持續地吹來,吹拂起了靡音的發。


    在空中,四散著。


    像是一種無聲的回答。


    否則,她又能住在哪裏呢?


    “如果你不嫌棄,”慕情道:“你可以住在這裏的。”


    靡音還是沒有回頭。


    但是,她冷清的聲音,隨著風,飄散到了慕情的耳中:“不必了,我很好。”


    接著,她繼續往前走。


    慕情再次叫住了她:“如果有空,就多來這裏玩玩,這裏,隨時都是歡迎你的。”


    靡音頓了頓,接著,離開。


    腳步再也沒有停止過。


    像是在逃避著什麽似的。


    靡音坐在池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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