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目模糊,但整個人,像是最寧靜平和的溪水,緩緩流淌,撫去靡音心中所有的憂思。


    這一覺,靡音睡得很好。


    當她醒來時,看見一縷微微的天光從窗戶處she入。


    那天光,並不刺眼,有種朦朧感,像是隔了一層紗布。


    外麵,似乎是剛下了一場雨。


    空氣,於清新中透著一種澀澀。


    平時,靡音醒來後,身體&內都會生起一種厭世的懶惰。


    她總是不想起身。


    因為她不知道起來之後,應該如何度過這一天。


    活下去,對她而言,是一種任務,不是樂趣。


    她對這個世界,並不是樂觀的。


    因此,她會就這麽躺著,睜著眼睛。


    但是今天,她忽然想去外麵走走。


    她想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但,就在她的腳,接觸到地麵時,屏風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正在移動的身影。


    男人的身影。


    同時,靡音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氣。


    頓時,她心中一緊。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並不是因為害怕。


    靡音就這麽僵坐在chuang沿邊,等待著。


    時間仿佛停滯了下來。


    一切的行動都很緩慢。


    但是,那個男人終究還是來了。


    他的眸子,還是如靡音記憶中的那樣。


    清澈而溫和,卻有著深邃。


    讓人心安寧的深邃悠遠。


    他整個麵部輪廓,都是柔和的。


    連他周邊的空氣,也似乎完全沒有稜角與弧度。


    他的手中,端著一碗藥。


    白瓷的碗中,盛著黑色的藥汁,隨著裊裊白汽的升起,那苦澀的淡香,瀰漫在屋子的每個角落中。


    盛滿了靡音的每個毛孔。


    靡音的肌肉,是緊張的。


    她看著麵前的這個男子,卻許久,也沒有說話。


    而男子,主動地對她展開了笑容。


    那是天底下最清澈明媚的笑。


    像是雨後的陽光,在水霧的蒸騰之下,讓人心靜。


    “你醒了。”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他的第二句話是:“我叫慕情。”


    慕情。


    慕情。


    靡音將這個名字在唇舌之間反覆咀嚼,在舌尖上來迴蕩漾。


    “我是你的大夫,來,把這藥喝了吧。”慕情將手中的藥遞給了她。


    靡音一直微垂著頭,並不明顯,但是她沒有看他。


    就連靡音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可是,在兩人交接藥碗時,藥汁上倒映的兩人的麵容,就這麽蕩漾著。


    重疊著,很親密的重疊。


    靡音忽然不欲再看,她將碗擱在嘴邊,一仰頭,喝了下去。


    藥甫入口,便是一股苦澀。


    但不知慕情在藥中加入了什麽,靡音的唇舌間,有了股淡淡的異香。


    靡音將碗放下,垂著眼,看著自己xiong前的發。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發,還是披散著的。


    而整個人的衣著,也有些不符合禮貌。


    靡音將身子不自覺地縮了縮。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靡音的頭ding,傳來慕情的詢問。


    “靡音。”靡音輕聲回答了。


    在開口時,她的嘴中,正散發著藥的那種異香。


    她想,接下來,慕情便要詢問自己的身份了。


    還有,她的曾經,她的故事。


    靡音的手,握緊了。


    但是沒有,慕情的下一個問題是:“你種過花嗎?”


    靡音怔了怔,隔了許久,才點點頭:“種過,我種的是牡丹,在盛容種過,來耶羅之後,也種了,隻是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可以的。”慕情道:“牡丹在耶羅,是可以存活的。”


    “你怎麽知道?”靡音問。


    “因為,在我的山莊中,就種了牡丹。”


    靡音抬頭,看見了慕情清淺的笑顏,一顆心,像是被某種東西給撞&擊了一下。


    “你想去看看嗎?”慕情問。


    靡音看著窗外,那被雨水淋過的世界,是嶄新的。


    靡音的心中,有種渴望。


    在她沒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點頭了。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來到了慕情的山莊中。


    這裏,竹林搖曳,送來雅致的清風。


    就連空氣,也是清雅的。


    靡音身體裏的每一根血管,都鼓滿了這樣的清雅,整個人的心xiong,瞬間開闊了許多。


    “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靡音問。


    慕情卻沒有回答,他隻是帶領著她,繼續走著。


    這是條石塊鋪成的小徑,腳踩上去,涼涼的。


    “你,是去帶我看牡丹嗎?”靡音問。


    不知為什麽,那股涼意,慢慢地侵入她的身體。


    看著慕情的背影,她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


    一種預感告誡著她,不是的,慕情帶自己來這裏,是另有目的。


    靡音停下了腳步。


    一種被欺騙的感覺,瞬間讓她全身發冷。


    她原本以為,慕情是不一樣的。


    她原本以為,他是無所求的。


    她原本,有好多好多的以為。


    但是現在看來,他,也是危險。


    靡音忽然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但沒有幾步,她便被慕情追上:“你做什麽?”


    靡音鎮定地抬頭。


    慕情看清了她眼中的神情。


    冷得透骨。


    那是種,習慣性的被傷害後的防備。


    “為什麽你要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慕情問。


    “他的臉上,有著竹林的清雅。


    像是微風吹拂,那種漣漪一晃而過。


    但是,靡音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她不能再次受傷。


    是的,麵前的這個男人,他和殷獨賢,和楊池舟,和極淨萬,沒什麽不一樣。


    他不過是多了一張可以令她放鬆戒備的臉。


    除此之外,他們的內裏,沒什麽不一樣。


    他是有所求的。


    他是有陰謀的。


    靡音冷冷地看著他。


    慕情道:“靡音,聽我說。”


    他的手,碰觸上了靡音的手臂。


    一股令人心靜的香氣,就這麽向著靡音傳來。


    但是此刻,這香氣,混護著靡音煩亂的思緒,卻成為黑暗中的一種白色的煙,向著靡音襲來。


    最後,竟演化為一隻手,扼住了靡音的頸脖。


    讓她無法思考。


    忽然之間,靡音心中,生出了一種恨意。


    是的,恨意。


    她恨慕情。


    她恨他給予了自己希望。


    或許,就連靡音自己也不清楚這希望的確切內容。


    但是,靡音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內心裏一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很清晰。


    慕情的手,一直握著靡音的手臂。


    他用的力氣不大。


    他很有分寸,不想傷了她。


    但是對靡音而言,這樣的動作,卻是她所熟悉的囚禁。


    那個噩夢,那個有著殷獨賢的噩夢,又回來了。


    淡淡的香,扼住靡音脖子的手,糾纏不休的噩夢。


    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了一起。


    靡音的眼眸上,忽然浮起了一層寒冷的光。


    與此同時,她的手中,也多了一層寒冷的匕首。


    這匕首,她一直帶在身邊。


    匕首上,沾染著陳玉的,殷獨賢的血。


    而現在,這把匕首,又將飲血了。


    慕情忽然感覺腹部一陣灼&熱。


    他低下頭,看見了一把匕首,正緩緩地從自己身體中拔出。


    血,將匕首染紅。


    靡音的眼內,有一種隱忍的情緒。


    從頭到尾,慕情的眉宇隻是微微皺了一下。


    他握&住匕首柄,接著,熟練地一拔,快速封住自己腹部的幾處穴道,防止大量的血湧出。


    做完這一切,慕情抬起頭來。


    他看著靡音的眼神中,沒有仇恨,沒有怨懟,沒有訝異。


    隻有平靜,就像是一泓水。


    靡音的心,忽然震動了一下。


    一種陌生的酸澀,在她體&內升騰。


    慕情的聲音異常清澈,像是水中的一朵白蓮:“別怕,我隻是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然後,他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種召喚。


    靡音可以馬上離開,慕情已經受傷,他再也追不上她了。


    但是,在靡音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刻,她便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慕情的手上。


    慕情什麽也沒說,就這麽牽著她,一起走進院子中。


    兩手的手心裏,是血。


    靡音感覺得到,慕情的血,是熱的。


    一種令人心安的暖熱。


    慕情帶著靡音,來到後院中,越過長廊,在一家房間前停下。


    慕情靜靜說道:“裏麵,有個你認識的人,你自己進去吧。”


    靡音看著慕情,或許是被他眼中的平和所蠱惑,她願意冒這個險。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家具,全是竹子製成的,那是一種簡單與質樸。


    住在這樣的屋子中,心內必定是毫無雜念。


    靡音的目光,晃過竹椅,竹凳,最終移動到chuang上。


    那張chuang上,半躺著一個人。


    雖然,那人的麵龐是消瘦的。


    雖然,那人的臉色是蒼白的。


    雖然,那人的眼神是憔悴的。


    但是,這一切,都遮不住他的俊逸。


    柳易風。


    是柳易風!


    靡音站在原地,被回憶的cháo水沖得暈頭轉向。


    過去的所有,像是一塊塊色彩斑斕的布料一般,在她的眼前晃動。


    靡音抓不住,也不知該怎麽抓住。


    過了許久,一切才寂靜下來。


    眼前的一切,都回復了原位。


    “靡音。”柳易風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等你很久了。”


    靡音先是站在原地,看似平靜地。


    但是,她的耳墜搖動的弧度開始逐漸增大。


    隨後,她像風一般,衝到了chuang邊,撲入了柳易風的懷中。


    她貪婪地呼吸著柳易風身上的氣息。


    那種熟悉的氣息。


    屬於青兮的氣息。


    屬於過去的氣息。


    然後,靡音感覺到臉頰上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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