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的命。


    第真機將昏迷的高遠修扛起,大跨步走到門口,然後停下。


    當時的陽光很刺眼,靡音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真機沒有回頭,隻是靜靜說道:“這裏恐怕已經待不了多久了,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說完,他帶著高遠修走了。


    現在,真真正正隻剩下她一個人。


    古月鎮的空氣中有許多沙塵,在陽光的照she下,一切都是那麽鮮明。


    無數的微塵,在空中起起伏伏,用緩慢的姿勢。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恍如隔世。


    就如第真機預料的那樣,傍晚時分,官兵就已經來了。


    他們破門而入,抓住了靡音,將她關入了大牢。


    靡音蜷縮起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麵,安靜地看著老鼠在自己麵前跑過。


    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一隻老鼠嚇哭過。


    當時的她,生活中最大的恐懼,就是看見蛇蟲鼠蟻。


    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進&入大牢,成為階下囚。


    寒風從牆上的fèng隙中吹入,冰冷刺骨,將她渾身肌膚都凍痛,她的手腳,已經沒有知覺。


    在黑暗中,靡音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前方,看著那不知名的所在。


    隔壁的女囚看了她許久,終於問道:“喂,你就是那個前朝的公主嗎?”


    靡音沒有回答。


    “喂,問你話呢?”那女囚不耐煩。


    靡音依舊不做聲,隻是低垂著頭,額前碎碎的發,一根根,像刺進眼睛裏。


    “就算是公主又怎麽樣?現在不是一樣被關在這裏?”那女囚冷哼一聲,抓起塊小石子向靡音擲去。


    石子異常尖銳,砸在靡音額頭。


    她感覺到一股熱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靡音伸手去mo,粘膩,溫熱。


    原來,她的血,還是熱的。


    女囚見靡音受了傷,更加興奮,鼓動身邊的人道:“快快快,快打落水狗,這小娘們以前還是公主呢,大家一起來打她!”


    其餘女囚全站起來,到處撿起石子,開始砸向靡音。


    靡音沒有反抗,甚至沒有躲避。


    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任由石子一粒粒砸在自己身上,任由疼痛在身體上蔓延。


    打落水狗。


    她已經是落水狗。


    任何人都可以隨意羞辱她。


    靡音想起青兮說過的一句話:因為我們的身份。


    青兮時常教導她,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但,就因為她們曾經高貴的身份,現在才會墜&落得更深,被侮辱得更徹底。


    靡音的心被沉沉壓住。


    姐姐該怎麽度過。


    她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她怎麽能容忍自己的身份被人踐踏。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吼道:“住手!”


    低沉,含著隱隱怒火,並且……熟悉。


    靡音抬頭,看見了一雙黑如墨玉般的眼。


    那雙總是帶著笑的眼睛,現在已經燃燒著怒火。


    楊池舟。


    是楊池舟。


    楊池舟身邊的縣令見王爺盛怒,忙誠惶誠恐地問道:“王爺,這些人該怎麽處置?”


    “還需要問我嗎?”楊池舟冷冷地看他一眼。


    縣令趕緊下令:“全部給我拖出去!”


    頓時,牢房中響起鋪天蓋地的哭喊聲,求饒聲,像cháo水一般,席捲了一切。


    沒多久,那聲音便漸漸消失,直至不見。


    大牢中重新恢復了寂靜。


    喧譁後的寂靜,便是死寂。


    楊池舟一步步向靡音走來。


    靡音垂著眼,隻看見他的靴子,慢慢向自己靠近,慢慢脹滿她整個眼簾。


    然後,他蹲下,伸手將她的下巴抬起。


    靡音額角上的傷口,依舊在汩汩流著血。


    甜腥的血,瀰漫在冷冷的空氣中,有種陰森。


    楊池舟緩緩說道:“你現在明白了——沒有我的保護,你什麽都不是,就連最卑賤的女囚也可以任意傷害你。”


    靡音冷冷地看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殷紅的血,白&皙的肌膚,溫潤的月光,全在靡音的臉上混合,形成一種難言的艷麗。


    楊池舟腮邊的線條繃得緊緊的。


    這個女人,是他的魔障。


    楊池舟一把將靡音橫抱起來,健步如飛地走出大牢,回到縣令為他精心布置的宅宇。


    靡音躺在chuang上,在侍女的伺候下,她沐浴,換了身新衣,梳理了黑髮,包紮了傷口。


    她的眼睛直直的,隻是仰麵看著。


    楊池舟推門走了進來。


    侍女識趣地退下。


    屋子中,隻有他們兩人。


    香爐中,焚著龍涎香。


    楊池舟走到chuang邊,坐下。


    靡音的臉頰。


    如玉般的皮膚,帶著滑&膩,帶著涼意。


    他愛不釋手。


    他對她,愛不釋手。


    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楊池舟也弄不清楚。


    他隻知道,他要得到她,今晚,就要得到她。


    楊池舟沉醉了,因為她而沉醉。


    他閉上眼。


    而與此同時,靡音眼中那片平靜的湖,起了漣漪。


    她的手,她藏在身&下的手,她握著一根簪子的手,忽然抬起,猛地向他的頸脖刺去。


    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


    楊池舟感覺到風聲,下意識躲過這致命的一襲。


    靡音並沒有放棄,她繼續向楊池舟刺去,瘋狂地,毫無章法地。


    楊池舟輕輕一躲,靡音向前撲了個空,身子不受控製地摔倒在地。


    她慘叫一聲,瞬間沒了聲息。


    “靡音!”楊池舟一震,趕緊上前去扶她。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會對他下毒手。


    靡音拿著簪子,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睛,動作迅速,毫不猶豫。


    毫不猶豫。


    盡管楊池舟身手敏捷,盡快躲避,但右眼角還是被劃傷。


    血慢慢地流了下來。


    粘住他的發,


    紅的血,黑的發。


    楊池舟抓住她的手,牢牢地,用力地,仿佛想將那隻纖細柔弱卻不順從的手摺斷。


    劇痛迫使靡音放開了簪子。


    簪子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尖銳的一端,沾染著血跡。


    楊池舟眼中燃起了冷冷的怒火,為她的舉動,為自己的愚蠢。


    “靡音,”他說:“我想,已經沒有必要再憐惜你了。”


    然後,他拉起她的手,將她甩在chuang上。


    靡音忍住痛,掙紮著想下chuang,但她剛起身,楊池舟便重新將她推回chuang上。


    她不服輸,明知這場角力的結果,可是她不服輸。


    她一次次地站起,他一次次地將她推倒。


    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她的額角出現了汗珠,濡濕的發貼在頸上。


    漆黑的發,蜿蜒成妖嬈。


    靡音咬著牙,站了起來。


    和剛才一樣,楊池舟又將她推倒。


    不同的是,他再沒有讓她站起。


    靡音再次感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


    她將自己的嘴唇咬破。


    很深的傷口。


    異常濃烈的恨意。


    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


    她看不清自己的命運。


    靡音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


    什麽都已經失去了。


    徹徹底底地失去了。


    什麽都沒有了。


    楊池舟忽地意識到,他對這個少女,有種不一樣的感情。


    一種他從未在其他女人身上投擲過的感情。


    他迫切地渴望著這個少女。


    有多久了。


    他一直在等待著她落入自己手中。


    這個高貴的,纖細的皇家少女。


    有時他甚至會覺得,山河顛覆,江山易主,全是為了她。


    為了能夠得到她。


    而現在,她終於在自己手中了。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他應該放縱自己的。


    在那瞬間,靡音忽然想起了許多不相幹的畫麵。


    以前的畫麵。


    她看見自己和青兮在庭院中賞月。


    月華如水,暗香浮動。


    那時的一切,都是靜謐的,美好的。


    靡音一直定定地望著窗外,望著那輪皓月。


    身體的痛楚已經麻木。


    心中的痛,卻更加鮮明。


    完結了。


    靡音想,完結了。


    她一直看著窗外,像是在看著回憶。


    楊池舟將她擁入自己懷中,讓她的臉靠在自己xiong膛上。


    “別怪我。”他說:“靡音,別怪我。”


    那聲音傳入靡音腦海中時,是模糊的,空曠的。


    別怪他。


    應該怪自己的命。


    應該怪自己?


    多麽可笑,又多麽深刻的道理。


    靡音的嘴角忽然揚起。


    一直揚起。


    漸漸地,一種笑聲從她xiong腔中發出。


    非常怪異的笑聲。


    尖利,沉悶,鬼魅。


    讓人寒毛直豎。


    “靡音。”楊池舟將她拉離自己,仔細地看著她。


    靡音繼續笑著,看著他,繼續笑著。


    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狂笑。


    靡音在狂笑。


    姿態癲狂。


    蒼白的月色下,整個王府都蔓延著她的笑聲。


    可怖的笑聲。


    忽然,她停住。


    她狠狠地咬住楊池舟。


    像隻發狠的貓。


    她不鬆口。


    非常快地,那塊肉被她咬了下來。


    那聲音,肌肉神經碎裂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放大。


    血湧了進來。


    楊池舟的血。


    一種報復的快&感。


    靡音將嘴中的肉吐了出來,狠狠地,徹底地。


    她想她是瘋了。


    真的瘋了。


    在這樣鬼魅一般的夜晚中。


    瘋了。


    她隻記得一切都很混亂。


    她尖叫著,雙手在空中撕扯著,仿佛想抓住什麽。


    抓住什麽能夠與自己一同毀滅的東西。


    眼前的所有都是惶惶的,燭光,薄紗,月光,那麵大銅鏡。


    一切的一切,都在旋轉,都不是真實的。


    她甚至懷疑,她自己也不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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