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啊……


    自己這個監軍,一開始做得並不順利。雖說是蕭家子弟,然全薑都的人都知道自己從未上過戰場,從未握過哪怕一柄劍。


    隨軍出征時沒幾個人是服氣的,他們都對自己這個要上戰場還非得乘軟轎的人,嗤之以鼻。


    蕭軻還記得席坤用那雙雖有昏黃卻如劍出鋒芒的眼盯著自己,像個老先生那般娓娓言道:“戰場非紙筆,紙上焉談兵?”


    紙上,是可以談兵的。《兵法》早就被自己翻爛,薑與他國的每場戰役,也都在蕭軻腦中演練了數回。可能是蕭家人對戰事自有的直覺吧,幾場大捷之後,營中兵士對自己的態度多有改觀,那些一直在薑夷邊境的士兵也會在自己偶爾出去勘察地形時多加講解一番。


    行天時地利,輔以人和。薑國此戰有因,夷然突然發兵取雁門,毀議,是為薑之“義”。而薑與夷然對陣,最大的缺憾便是士。夷然國處漠北一綠洲,苦寒所致,夷然將士兇猛且耐寒。時至冬雪,薑朝將士易傷寒,故而偃旗。


    蕭軻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木越的,傳說中的殺將軍,浴著鋪天蓋地的冬雪,掀開了他的營帳。


    ————————————過去———————————


    時為中夜,薑軍帳外自有巡軍,而如木越這般武藝,是擋不住的。蕭軻在看到不熟悉犀甲的一瞬,就十分懊悔自己為何遣走自己帳中負責保衛自己安全的兵士來。


    木越沒有蕭軻想像之中的眉目,若不是著甲冑,看起來極為不像一軍之將。但隻那眼中的堅毅和果敢,蕭軻還是一眼就識出了,這是夷然大將,連夷然國主也要禮讓三分的——木越木將軍。


    兩軍交戰,議下了十日之和,此時方第四日,蕭軻拉過枕邊的外袍披上身,暗忖木越此來何意。他左手不經意撫在右腕上,那裏是臨行前薑衡期硬是塞給自己的袖箭,箭頭餵了毒,見血封喉。


    木越掀開營帳入內動作極快,要不是蕭軻一向淺眠且今日無心入睡,現時估計已是一癱死肉了。


    而他入帳後卻止步了,蕭軻未睡,出乎木越的意料。這初來便設囚籠圍虜之計全殲夷然一小隻兵隊的人就在那裏,燭火幽暗下那雙眼睛倒是分外好看。


    木越向前一步,一隻短箭飛出。他未想這手無縛雞的書生還留有兵器,未多加設防的結果便是斷了一縷發。


    蕭軻見一擊不中,暗叫一聲糟糕,便想呼喊帳外兵士。木越識意,見狀上前,毫不拖泥帶水的鎖喉,便將瘦瘦弱弱的蕭軻拖到了胸前。


    坐在床上,木越想這床鋪倒是鋪得極軟,果真如密探所說的弱不禁風。便靠在蕭軻耳邊,低低言:“別吵,小心一個呼聲還未發,你的小命就沒了。”


    蕭軻掙了掙,無果。卻不得不壓下聲音道:“木將軍果真好氣魄,夜半入敵軍營帳行刺殺一事做的可還過癮?”


    □□裸的嘲諷,的確,這種事不應是一軍之主做得出來的。木越吃吃一笑,道:“尚可,這般事以前確是未做過,如今做來,感覺還不賴。”


    “蕭家三子,蕭軻是罷?”木越頭枕在蕭軻右肩上,知道蕭軻不會動,便歪著頭問道。


    蕭軻哼了一聲沒理他。


    木越便自顧自的說道:“蕭家還真是骨子裏的忠心啊,蕭勁埋骨的那片荒漠我去過,黃沙漫天,就算能摳著骨頭,怕也不知道是誰的吧?”


    蕭軻攥緊了拳頭。


    “哦對,還有蕭放,我與他也是有過幾麵之緣,戰場上確實有些本事……”


    蕭軻突然出言打斷,“木將軍左臂可還記著疼?”


    木越一愣,轉念就反應過來蕭軻說的是那場同蕭放的對陣,蕭放百步外發一箭,正中自己的左臂。蕭家二子,以箭術聞名,一簇奪宵箭,還真是讓自己疼了半個月。


    木越突然覺得這孩子有點可愛。


    木將軍便說:“是了,你二哥不是有點本事,是很大本事。這世上能傷我的不多,你二哥,確實厲害。”


    蕭軻便又不吭聲了,他記得二哥說過,夷然一國,可懼的,不過木越一人而已。那時蕭勁已然戰死,舉國上下可得蕭二爺稱讚的屈指可數。


    木越嘴角突然勾起壞笑,又言:“那又如何呢?要是同我在沙場一決雌雄戰死倒也罷,通敵叛國,嘖嘖嘖……你二哥好生厲害,炮烙之刑啊……”


    蕭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本是被木越按住的右手突然掙脫,袖箭探出,蕭軻執著箭身,冰冷的箭頭抵在木越咽喉,木越聽見胸前那人冷冷道:“放手!”


    看不見蕭軻的眼神,不過肯定如刀便是了。木越卻仍未閉嘴,“你當我下手會比你這四書五經薰染出的書呆子慢?”


    蕭軻勾唇,“箭上有毒,封喉。”


    封喉啊,那確實有些麻煩了,稍微蹭破一點皮都是小命不保呢。木越沒想到小小的袖箭居然這麽大手筆,卻還是未鬆手。


    “殺了我,你也活不成。我那守衛快回來了,縱你武藝卓群,隻身前來,卻是絕不可能全身而退的。”蕭軻好言相勸。


    蕭軻還待說些什麽,沉默中的木越抬起手敲在蕭軻手腕上,袖箭脫落。


    “你不想殺我,別費心思嚇我了。”


    聽到木越的話,蕭軻自己也不解,這是敵軍將領,自己怎麽會,不想殺他?


    木越鬆開了蕭軻,右手鉗住蕭軻右臂。他得提防著這箭,縱使使這箭的人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木越啟唇:“你的眼睛不是戰場上該有的,早些回你那薑都去當你的少爺,你想讓蕭家絕後麽?蕭氏一族於我雖是勁敵,我卻十分欣賞你們那可笑的愚忠。蕭放曾在戰場上留過我,如今我且將這命還給他,你,不適合這裏。”


    是的,木越來,不是為了殺蕭軻的,既使這蕭三少爺確實計謀過人,確實是這場戰役中除席坤外,自己最大的敵人。


    木越想起了那個張狂的少年,意氣風發的樣子。薑夷歇戰的時候他們碰過麵,蕭放提著一壇不夠烈的酒飲得酣暢,邊境不知品種的歪脖樹上,那人靠著枝幹,搖搖晃晃。


    蕭放隻捨得給自己喝一口那個叫“桃碧”的酒,那酒入口輕柔,甘冽如泉,很難喝醉。那一壇,蕭放卻飲了很久,飲罷隨手一擲,酒罈子墜到沙上,未破。蕭放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下樹又將罈子撿了回來。


    木越未問緣由,朔風起,捲起沙塵,他們兩個一個在樹下一個在樹上,意外的和諧。


    蕭放說:“這仗,真是打得一點意思都沒有,兩朝國君,與傻子別無二致。”


    的確,北桓坐收漁翁利,要不是夷然主意識到朝中臣心有二,這場仗,還是難歇。


    木越沒有多說什麽,天邊斜陽似火,他很欣賞這個樹上的人。


    蕭放又說:“木將軍,待我回朝,可能是性命堪憂了。”


    木越見他一臉張揚,不懂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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