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阿素,蕭哥哥不過一載的壽數了,如何能耽誤人家姑娘的一輩子呢?”


    薑素愣住了,她隻是見她的行之哥哥較往日更為消瘦,想著回宮之後定要差人多送些補品過來,卻沒想到他竟,病得這般重。


    他說:“阿素,你一定要好好的,倘若這世上還有什麽放不下,蕭哥哥最擔心的就是你,在我離去之後會承受不住。”


    我如何承受得住?那樣漂亮的一個人,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為什麽要死在病痛之中?


    “皇兄……知道麽?”薑素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的可怕。


    “不知。”蕭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眼底的情緒看不明晰。“他好好做他的皇帝便是了,不必知道這些小事。”


    薑素激動得起身:“我現在就去找月神醫,他一定有辦法的。”上窮碧落下黃泉,隻要有辦法,隻要行之哥哥可以多活一刻……


    “好了阿素,”蕭軻拉住薑素的手,道:“月丞已經盡力了,說蕭哥哥還有一年可活的就是月丞,如此,你該信了吧。”


    薑素一下子跌坐在四方椅上,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的行之哥哥,受了那麽多罪,吃了那麽多苦,最終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行之哥哥……”薑素泣不成聲。


    蕭軻環住了那個落淚的女孩子,那個敢哭敢笑,會為了他同自己的父皇當庭對峙,為了自己對當朝聖上破口大罵的女孩子。


    蕭軻忽的想起了曾經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不足六歲的女娃娃。


    “軻哥哥,阿素長大了軻哥哥娶阿素作新娘子好不好?”


    “軻哥哥,阿素是公主,阿素會保護軻哥哥的。”


    然後是十五歲的薑素。


    “薑衡期,我看不起你!蕭家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如今……連為蕭放哥哥平冤的勇氣都沒有!”


    往事為什麽總要這樣糾纏人呢?


    “好了阿素,蕭哥哥不會娶妻的。”蕭軻撫著薑素的頭,像從前做過許多次的那樣。而薑素,終於平復了下來。


    “行之哥哥,你娶阿素吧,求求你娶阿素好不好?”薑素搖著蕭軻的肩,但看著對方眼中愈來愈深的無可奈何,還是慢慢的鬆了手。


    薑素哂笑,“是啊,我怎麽忘了呢?行之哥哥不喜歡阿素的,行之哥哥寧願要一個ji子,都不願意要阿素的。”


    蕭軻無言以對。


    那個ji子是歌回,當年為了絕了薑素的心思,他求了歌回作了一場戲。妝成樓的頭牌姑娘,演技自是一頂一的好。


    蕭軻本不願說這般無力,這般自私且傷人的話的。“阿素,雖說不同姓,但你永遠是我妹妹,永遠是那個央著我陪她放紙鳶的阿素。”


    薑素走了,帶著那些畫像,帶著殘破不堪的心思。她記著蕭軻對她說的話,每字每句都記著。


    “不要告訴你皇兄……”


    明安公主自蕭府回來後大病了一場,足病了半月。蕭軻得知後按捺住了進宮的心思,但咳了許多血後仍是不舒服。


    聽說薑主在明安公主病後去了碧錦宮,留了半日。那半日無人知這兄妹二人談了些什麽,隻知道薑主自碧錦宮出來後神思恍惚,好似去了一半的氣力。


    安伯看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三少爺愈發清瘦,更是心如刀絞。他隻每日吩咐廚房多做些少爺愛吃的,多燉些補品。但安伯也知道,一心向死之人,無可救。


    秋季,本就是一派萬物凋零的淒敗之象。冷清寂寥,偶起的朔風卷著落葉,那些枯黃著留戀著的,敵不過。


    心老了比人老去更為可怕,安伯知道,若是能透過身軀看到靈魂的話,他的三少爺,定是形同枯槁。


    蕭家現在是蕭軻一人做主,蕭軻便將手下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安伯。這般煩擾老人家蕭軻心中是愧疚的,但自己的身子不頂用也是不爭的事實。


    蕭軻會想,樹倒猢猻散也是好的。自己一向不善爾虞我詐,不善處理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如今自戰場歸來,一些個觀望的世家登門拜訪也被自己推脫身子不好未加招待。如此清淨,甚好甚好。


    撫上院落的梧桐,蕭軻低咳兩聲,低頭看著絹帕上的血出了神。


    蕭軻吃吃的笑,都是自找的啊!假如有下輩子,可不要投生這樣一個不堪的身子裏了。


    蕭家家祖行伍出身,由默默無聞的小兵一路征戰提至將軍。隨始皇征戰南北,定下薑朝萬丈河山。自此,蕭家武將的身份落定,每有子弟,定要扔到那營中歷練三年,品行、眼界都是在那粗野中成的。蕭家隻相信血能洗出堅韌,這樣想來,蕭軻也是在軍中生活過的。


    蕭軻想起自己還是五六歲的時候,父親看不慣自己自出生以來的羸弱,趁著母親省親不在家,撈起自己就扔到了薑都北側駐守的軍營中。


    那是蕭軻第一次出遠門,蕭府以外的景致看著新奇,隻不過不消半日就□□練磨得絲毫不剩。


    每日早起,操練半個時辰再用早飯,用過飯後接著操練,直到天黑。用過晚飯後有沒有餘興節目另說。蕭軻拿不起武器,就隨著他們練拳法步法。在那裏,他看到了麵對青菜粳米的狼吞虎咽,聽到了發布施令後響徹天地的“殺”。


    五六歲的小兒身子本就未長開,也是喜睡的時候。不過兩日,蕭軻就撐不住了。軍中多是粗人,哪裏懂得照料孩子,所以直到一日蕭軻暈倒在校場上許久不見甦醒,眾人才慌了手腳。


    “這是蕭將軍家的孩子啊,要是在我們軍中真出了什麽事情咱們會不會被蕭將軍打死?”一名副將將蕭軻抱回營帳,愁眉苦臉。


    眾人突然脊背生涼,忽的想起來蕭將軍操練起來那個不要命的勁,和那雙把親兵士當作北桓夷然人的眼。


    於是蕭軻就被送回去了,雖說每日習武的量並不多,但他自小被母親當心肝一樣護著,哪裏吃的過這種苦。


    蕭將軍看著病了數日的小兒,又偷偷瞄了一眼一旁不願跟自己多說一句話的將軍夫人,撓撓頭說:“那就讓三兒從文吧,我們蕭家從未出過文臣,說不準軻兒就是未來的狀元呢。”


    將軍夫人依舊不想跟他說話,瞥了眼傻笑的蕭將軍,繼續餵蕭軻喝藥。


    人為什麽會死呢?蕭軻曾經想過很多次。他還記得每次門口有乞兒,得了錢財或吃食後總會不住的說著——好人一生平安。


    那怎麽樣算好人?怎麽樣算平安?


    整個蕭府空蕩蕩的,待自己死後不知又是個什麽樣的光景。那些金碧輝煌,過眼煙雲。


    再入軍營,就是薑夷之戰了。自己總歸是沒有毀了蕭家的名聲,沒有對不起這個姓氏。


    隻是……對不起那個人,而已。不過自己早就想著拿命來償了,不是麽?


    想到這裏,蕭軻就笑了。阿越啊阿越,黃泉路上你慢些行,等等我可好?


    第5章 木越


    午夜夢回,蕭軻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對木越記得這樣深,連第一次見麵,他的眉眼都清晰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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