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您還念叨豐兒吃得多來著。”


    豐兒是個小官兒,前幾天紅地撞見他,直罵他再肥就趕上豬了。


    “他要是再胖下去,就沒人想要他了,我留個飯桶做什麽?”紅地兒說,眼睛落在雪卿細白如雪的手上,“你跟他們不一樣,雪卿,你跟這院兒裏的都不一樣。他們摟漢子睡一晚多錢?一會兒,你看看中秋節各家送你的禮就明白,人和人就是有差別的。”


    “爺是‘秋海堂’的主子,送誰不一樣?都是孝敬您的。”


    “這嘴甜的,不過這話說得也不錯。模樣兒沒一輩子不變的,真金白銀抓在手裏才實在!”


    說著話兒吃完飯,有人收拾桌子,換上茶點。梁紅地兒吩咐他把下午收的禮抬上來,三五個人,箱箱罐罐地抬了不少上來。雪卿跟在紅地兒後麵,紅地兒一件件開了,給他看,從書畫到補品,到珍奇花卉果品……到最後,紅地兒停了,回頭笑對著雪卿說:“這最後一件,可是容慶王府六爺的厚禮。”手一揚,扯下紅曼的蓋布,亮閃閃的金元寶,摞在一處,跟座小金山似的,耀眼奪目得很!


    雪卿一時啞口無言,倒是紅地兒說:“大方的恩客我見過,象他這麽直白的,倒是少見,六爺是想在這胡同裏幫你唱名兒呢!”


    “爺,這也能收麽?”雪卿臉紅了,目光猶豫不決。


    “送上門來的,就沒有退回去的道理。”紅地兒拉著雪卿回去坐下,“象他這種貴族公子哥兒我見得多了,王府老麽,上下都寵著,他姑姑更是,錢財他見慣了,不當回事兒。六爺也未必就是想睡你,估摸著是想吸引你去注意他。你怎麽想,雪卿?”


    第13章


    韓雪卿拿了塊精緻小點心,托在手裏看了看,再放進嘴裏,是自己向來很喜好的“一口蘇”。他想起畢榮送給他的麵人兒,還在抽屜裏放著呢!沉了口氣,把剛剛那股無所適從呼吐出去。


    “我聽爺的,”他淡淡說,似乎這會兒又不太上心,“爺說怎辦就怎辦吧!”


    梁紅地心裏有算盤,畢榮一擲千金,不僅是為了贏得雪卿注意力這麽簡單,他如今下了價碼,別人能比拚的,自不會袖手旁觀,節後這話傳出去,恐怕“秋海堂”又要熱鬧了!


    “過了節再說吧!”他對雪卿說,“容慶王府節日有法事,這幾天他也不會來。這事兒,你心裏有數就行。”


    韓雪卿往回走的路上,獨自尋思著。除了自己,這院裏誰十五六還有清白身子的?這一天總是要來,早晚而已,況且那畢榮又不怎麽討人厭,走一步是一步,管他金山銀山地送進來,也要象爺那般泰然自若才好。還沒走到自己的院子,就見三郎匆匆跑來,跟他說:“裴爺叫您過去呢!”於是,折轉回來,又朝裴爺的住處去了。


    這頭梁紅地叫人收拾東西查點入庫,獨自坐著飲了一會兒,叫了個小子問問前麵人多不多,答曰:“還成。”每逢佳節,生意總相對冷淡些,倒也樂得清靜,素日裏陪笑陪樂,好不容易過節,也總算不用應付別人,落得一個人舒服。


    推開窗,外頭起風了,屋簷下的明角大燈籠搖來曳去,梁紅地讓人再上了點酒,靠窗坐著,黑漆漆一片夜空,月朗星稀。畢榮有點他阿瑪的年輕時的風範,繼承了一擲千金的豪慡。當年容慶王爺對裴玉亭那麽用心,恨得萬歲爺差點兒遣他去東北丁憂,可在裴玉亭這裏他也沒賺到半點兒便宜。情之一字,就是有人珍如生命,有人視之糞土,梁紅地禁不住笑了,他真想看看,以雪卿的能耐,如何應付這個情根深重的小王爺。


    “我說今晚天兒怎這麽黑,”窗前突然露出江道遠的臉,嚇了梁紅地一跳,“美人一笑,避月羞花,天地失色。”


    梁紅地一揚手,將盅裏剩的酒盡潑在江道遠一身,“誰家的癩頭?哪來的回哪去!”


    江道遠不以為忤,撐著窗台一縱身前傾,轉眼工夫湊到紅地跟前,響亮地親了香噴噴一口:“你這麽勾人地笑,我要是不來,不知惹來哪路豺狼,那可如何是好?紅地兒,我想你了!”


    “想你的人可不在這兒!你離我遠點兒!”


    梁紅地一撤身,站起來就往裏頭走,江道遠矯捷地從窗戶跳進來,從身後一把摟住他,在耳邊吹氣般地說:“我偏要離你近近的!進到你那裏頭去!”


    紅地兒耳根給他吹得熱又癢,臉上更是又羞又氣,向後掣肘,頂了他一下子:“你個口無遮攔的無賴!”


    “對,你沒看我是從窗戶跳進來的?”江道遠一提力,將梁紅地抱在懷裏:“今晚我就是採花大盜,采的就是你這朵勾人的夜來香!”


    “我呸……”紅地兒剛要罵,嘴被封堵住,接著便是漫長一吻,好似這輩子剩下的年月也親不完了。他伸腿勾住了江道遠的身子,象蔓藤樣纏繞上去,夜色幽幽,正是風流繾綣的好時光。窗外有管事的嬤嬤經過,悄悄地關上了窗。


    第14章


    綢緞麵兒的被子隻遮到腰,梁紅地疲憊又滿足地懶散躺著,慢慢地期待著從情愛的迷失裏醒過來。江道遠一支手撐著頭,專注地瞅著眼前人。這人一年不知花多少銀子拾掇自己,身上怎沒一寸地方不美的?燭光黯淡,紅地兒胸前的吻痕看似散了些,江道遠一時興起,忍不住埋頭再親過去,卻被紅地兒“啪”一巴掌打開。


    “留著點兒精氣神兒吧!”紅地兒一扯被,蓋了個嚴實,“回去沒力氣伺候你夫人姨娘們,生不出兒子,別再往我身上賴!”


    京城江氏家大業大,富可敵國,三位公子都挺神氣能幹,卻偏偏生不出兒子,第三代裏連著出了七位小姐,卻無男丁。江家老爺托人給梁紅地傳過話兒,說了點不怎麽好聽的,讓他心中甚為不慡,氣起來,愛拿這個說事兒,堵著江道遠。


    “過節幾天總得呆在家裏,還不都是她們的?我又得想你想到慌,要不,紅地兒,我把你娶回去得了?”


    “呸,你不要臉我還要呢!誰稀罕你家那破地方兒?個個都把自己當主子,她們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她們呢!我自己掙銀子自己花,活得比你那些太太姨娘們自在多了!”紅地說著,想起正事,“你別老跟我打岔,我有事問你。”


    “說,我聽著呢!”江道遠隔被摟著梁紅地,覺得他身上那股子香味聞了十年也沒聞夠。


    “陶荊和帳房的事,你還有印象不?”


    “你懷疑過,抓到證據了?”


    “雪卿說三兩萬的差呢!你說得怎辦?”


    “送官得了,省心,也殺一儆百,看那些奴才還敢手腳不幹淨。”


    “送官?他倆要死不承認,我那錢不是就沒了?再說荊哥兒那人精,這兩年人脈也了得呢!送了官,說不定他一勾搭,那些糙包狗官指不定向著誰呢!”


    “有我在,他們敢不向著你?”


    “人心隔肚皮,這就不好說了。”


    “那你想怎辦?”


    “怎麽吃進去的,我就讓他們怎麽給我吐出來!還了得他們,爬我上拉屎撒尿,荊哥兒那貨,現在不製住他,他還真把自己當‘秋海堂’的當家了!”


    “荊哥兒不白給啊,你打算怎麽製他?”


    “他手頭幾個恩客都是大方人,這幾年沒少弄錢,而且他和帳房這幾年總共挪了多少出去,我也不曉得,估計都在外頭藏著。你去幫我查查,他那些銀子都藏在哪兒!”


    “行,過了節,我給你辦這事兒,你先別聲張,別惹得他狗急跳牆,傷了你。”


    江道遠其實並不在意那些銀子,他知道紅地兒這人好強,最恨別人在他跟前兒背後下絆子。他撥了把紅地兒的亂發,在那粉紅的脖子上輕輕咬下去,啃個沒完沒了,耳邊聽見紅地兒“咯咯”地低笑起來:“你屬狗的呀?”江道遠鑽進被裏,欺身壓在紅地兒身上……


    韓雪卿一進院子,正看見裴玉亭在外頭放了桌,上麵放著筆墨紙硯,扇子骨兒什麽的。他走過去,仔細瞧瞧,裴爺好興致,真是做扇子呢!見他到了,拉著他坐下,開心地讓人上茶。


    “今天‘半雲齋’的師傅過來,教我怎麽做摺扇。容易著呢,我做給你看,回頭你也自己做一把,送給六爺,當回禮也好!”


    雪卿聽到裴爺嘴裏說出這話,有點吃驚,這院子裏還真是,話跑得比風還快:“我也是剛剛聽爺說的……”


    “嗬嗬,你當六爺這麽大方為的是什麽?趕明兒整個胡同,整個京城沒人不知道這事兒的!”


    “王爺當年對裴爺也是如此嗎?”雪卿問道,他略覺得問得魯莽,無奈一時忍不住心中好奇,關於裴爺的說法太多,他本人又不怎麽說自己,讓外頭的說法越發顯得玄了。


    裴玉亭性子和悅,並沒生氣,反倒笑了:“你這麽大的孩子最是愛摳根問底兒的,好打聽東家西家的。認識王爺那年,我十四,剛出來,什麽都不懂……”說著,似勾出什麽心事,不再說王爺的事了,轉口說,“我看你前些日子讀那個‘奇情記’,寫那個的人,我是認識的。”


    “那裏頭的‘狀元夫人’是裴爺嗎?”


    “歷朝歷代的‘狀元夫人’不少,那裏說的不是我,應該是我上一代,聽說過那個典故的。唉,你今晚真是個麻煩精,來,來,幹正事,教你做摺扇,你要寫什麽字?”


    風大,燈籠晃得厲害,兩人挪到屋裏,湊在一起,邊做手工,邊喝茶聊天,轉眼到了半夜。裴玉亭見他眼睛有點睜不開,外頭又起風有點涼,就留他睡一晚。雪卿確實累了,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迷迷糊糊地,好似看見年輕時候的裴爺,站在盛開的芙蓉樹下,有人朝他走過去,從後麵溫柔地抱住他的腰,頭靠上他的肩膀……並不是容慶王爺,那人是誰?


    第15章


    第二天,雪卿醒來,見裴爺已經梳洗完畢,兩人一起用了早飯,裴爺對他說:“回去吧,我也要出門。”


    雪卿注意到裴爺穿了身素白的褂子,外頭罩了件黑坎肩,又看下人準備的香燭祭品,明白裴爺是去祭奠。他沒敢多問,正要離開,卻見爺一個人進了院子,手裏也拎著竹籃。


    “我弄了些紙錢元寶,你拿去一道燒了吧!”爺說著話,似乎還有些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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