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江南的人,遇到這樣的氣候,總是會有一些預感的。憑經驗會抓緊時間加固堤壩,不到萬不得已,並不會離開家園。


    可是一大早的,就有許多身上充滿泥濘的人出現在吳縣,個個神色淒涼憔悴不堪,一打聽果然是城外略遠一些的村鎮因為暴漲的河水衝垮堤壩而逃難來的。據說昨天夜間那場暴雨,被衝垮的堤壩比想象的還要多。


    縣太爺已經立刻派人去查了,隻是一個小小的吳縣,才幾個衙役,連守軍都沒有,哪裏有辦法那麽快修複。於是隻一天時間,吳縣裏就被眾多的災民充滿了。


    華鼎文華鼎武自然關注,不過看縣太爺張大人很勤勞,一切也安排得井井有條讓人放心。加上唐家這個樣子,就讓衛亭去打探一下,並沒有急吼吼地出去插手。何況,唐申病發,就算用拉的,也休想讓華鼎武離開床榻一步。


    唐寅說:“這些年江南一直收成不錯,加上江南富戶們多慈善,想來安置這些難民並不成問題。我也讓人備好了一些物資,以備不時之需。”唐家在多年前被先皇恩賞過,一直是吳縣有名的大善人,在衙門需要的時候,總是會站出來盡一些綿薄之力。所以今年這般的大雨,得了有經驗的下人提醒,唐寅也早早備了一些糧食藥材等等。


    華鼎文對唐寅很欣賞,尤其他收集的藥材很齊全,更是難得。他並不擔心什麽災民,朝廷自會處理。他隻擔心疫病,出去轉了一圈,見災民們雖然疲憊憔悴,但在妥善安排後都還算健康,甚至不少人已經返回家園開始幫助修建堤壩房屋,也就略有些放心下來了。


    因此,那些災民就放在一邊,唐家裏該治病的繼續治病,該養身的繼續養身。


    唐申靠在枕頭上乖乖喝了藥,看華鼎武轉身將藥盞遞給秋香,又接了溫帕子來給自己淨臉淨手,忍不住笑,得了他一記瞪眼。


    華鼎武伸手貼著他的額頭,發現沒有發燒,再把把脈,確定他並不什麽大的不妥這才放心,但一想到他前幾日的行動就忍不住訓斥:“何必那般頂撞伯父?”


    唐申歎息,握了他的手:“倒不是有意為之,隻是父親的態度有些過分。我並不是沒有脾氣的人,更不是會輕易放棄原則的人,更何況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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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鼎武聽了心中溫暖,坐到他身邊將他擁在懷裏,讓他靠著自己熾熱的胸膛,與他耳鬢廝磨,“我不在乎的,早知道你會被氣病,我寧可讓他為難一陣。”華家二老對兩人的事一直是抱著支持的態度,所以華鼎武並沒有機會挺身而出保護唐申。一向強大的他被人保護,讓他感覺新鮮,更多的是感動,但看著他病發,隻餘下滿腔的憤怒和心疼。


    唐申搖頭,他既然愛華鼎武,這樣的衝突就早晚會有,逃避和拖延都不是他的性格。比起一日拖過一日的行為,他更希望能直接明了的讓父母明白他的心意。這不僅是對父母的誠意,也是對自己與華鼎武的。隻是他沒有想到一向有些懦弱的父親竟然反對得如此激烈,弄成今天這般。


    靠在他的肩頭,唐申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父親不理解的譴責眼神,那些幾乎可以殺人的話語,刺在心上當然會很痛。唐申已經不知道要如何麵對父親,鬧成今天這樣,他已經不孝至極了。可後悔嗎?不,他是不悔的。因為他在這樣的反抗中,反而越發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要和身邊這個男人過一輩子的。


    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有些委屈,拉著他的頭發有些撒嬌地說:“我爹娘不要我了。”


    華鼎武眼神裏浮起點點笑意,卻擺出一張冷漠的臉,挑挑眉:“哎呀,那還真可憐呢。要不要我撿了你回去?”


    唐申皺皺臉,什麽叫撿回去?


    華鼎武繼續鬧他,摸著下巴挑剔地上下打量:“長得挺可愛,性子卻不好,又這麽體弱多病的,養了看來挺吃虧的。”


    唐申咬牙切齒:“不想養?”


    “想。”華鼎武輕輕柔柔地在他耳邊說著:“隻恨不能把你關進隻有我看得到的籠子裏,養你一輩子。”


    唐申不爭氣地紅臉了,在他胸前蹭了蹭發熱的臉:“你越發的會說甜言蜜語了,我爹可說了你這些甜言蜜語都是虛的,不能信。”


    華鼎武點頭:“有可能,那咱們現在就去訂做個籠子吧,關起來他就信了。”


    唐申氣煞,狠狠揪他的頭發。為什麽不動手教訓?他現在不是病得全身乏力嘛,揪頭發最輕鬆最解氣了。


    兩人甜甜蜜蜜地鬧了一會,唐申精神不濟,再次入睡。華鼎武守了一會,見他一切安好,就讓冬月和秋香小心伺候著,自己出去了。


    華鼎文和唐寅衛亭正在商議著災情的事,外麵的形勢並不容樂觀。災民並沒有減少,本地的災民們雖然都回去了,但從別的府州過來的災民越來越多,縣太爺張大人不得不分散部分災民到別的州縣尋求安置。可到處都是水,不少路段橋梁都被衝斷,外麵能尋到的屍首也越來越多了。而從災民那裏得到的消息更加讓人頭疼,偏西南一帶的災情更是不得了,部分受難地帶的衙門不作為,一粒糧食也拿不出來,打壓驅趕災民的情況也很常見。


    華鼎武人在這裏,蘇州知府還是知道輕重的,張大人也是個精明的人,所以蘇州府倒是一切還好,畢竟他們本就是魚米之鄉,底氣就足些。隻是再足的底氣,也擋不住這麽多的災民呀。


    知府已經將此事上奏朝廷,以皇上近來對朝廷的清洗和威懾,想來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隻是遠水不能救近火,有熟悉氣候有經驗的老人說,後麵,可能又會大旱,那絕對是比水難更讓人頭疼的存在。


    華鼎武開始覺得自己與江南這一地帶可能是命格相衝,自己難得一次下江南,怎麽就這麽多麻煩呢?


    可再多的麻煩,身為朝廷命官,他不能對這些置之不理。所以他也通過自己的渠道給皇上送了消息,隻希望這些問題在嚴重之前能妥善處理好,畢竟皇帝登基親政時間並不久,現在位置應該是穩的,可到底還是要小心的。


    四人聚首,先是問了唐申的情況,知道一切安好後就皺著眉頭開始討論災民的情況。張大人在吳縣這裏做了六年的縣太爺了,很有幾分本事經驗,災民們的情況還不錯,隻要來了吳縣,總能有口飯吃並休養一陣,然後也能有人指引著去其他更有實力的地方接受幫助。吳縣因地帶和通路的關係,總是會比較先接到一些災民,這十來天災民們也有了固定的處理點,一切都不錯。


    華鼎文對這位張大人可是格外尊崇,這位看著樂嗬嗬很沒架子的中年官員絕對是個有能力的人。隻是馬上要進盛夏,水要是退了就容易引來病疫,再來又是秋季,看來西南一帶估計是要顆粒無收了,再有一個冬天和一個青黃不接的春天,可真是要命。


    華鼎武安撫道:“現在還不好說,可能不會那麽糟。”


    華鼎文歎息一聲,皺著眉道:“我幼年不是曾與師父去過一次西方?曾經見識過疫病的厲害,城鎮裏還好,野外裏除了快死的和已經死的,健全的一個都沒有。人與動物的屍首到處都是,腐敗的味道和可怕的情景,隻是想起來就讓人頭皮發麻。我無論如何是不希望這裏變成那樣的,所以即使隻有些微力量,也希望可以做些什麽。”


    唐寅笑道:“華太醫太過自謙,這裏有您在,張大人不知道多放心呢。”


    華鼎文也笑了笑,這些日子他沒少被那人拉去開各種方子。


    唐寅道:“這些日子我也去附近走了走,附近的作物受損並不嚴重,想來如果氣候變好,第一波的收成不是大問題,對幫助災民也有些益用。隻是堤壩修複仍然較慢,好在最近雨水已經變少,也沒有淹得更厲害。但看西南越來越多的災民,想來他們那裏的情況非常不好。”


    衛亭臉色嚴峻地點頭:“何止不好,是非常不好。西南各府縣,受災的不少,我隻是打聽一下,就已經有來各四五個不同地方的災民。而他們大多並沒有在蘇州府之外的地方得到有用的幫助,瘦得皮包骨不說,也有不少生病了。據說有些地方好些,災民能得到妥善安置,而一些糟糕的地方,官員根本就不理會,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鬼了。”


    華鼎武皺起了眉,他身為監管天下官員的錦衣衛的官員,對這種事自然是能料到的。但這種人除之不盡,而且在問題沒有暴發前,大多也都灰色處理了。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讓人覺得這些人真的早就該死了。


    華鼎文是知道他的,就說:“近來災情的奏折一直都有遞上去,皇上定不會置之不理,我們做好份內之事就好。隻是唐兄,唐家搬家一事,可能要緩一緩。”


    唐寅笑:“這是自然,這種時候,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能走的。”他是沒有做官,但他作為一個有功名有聲望的仕子,對百姓自然多一分關心,而且唐家做慣了善事的,在這個時候不伸出援手,可不是他們會做的事。


    四人又聊了一會,覺得張大人和知府的行為都不錯,沒有什麽需要他們插手的,也就決定靜觀事態發展。暗暗的,華鼎武發了不少密信出去,華鼎文則也寫了不少,唐寅和衛亭一個準備物資一個繼續打探消息,各自都沒閑著。


    唯一閑著的唐申,睡了一會,被身邊的動靜驚醒過來。


    床頭坐著的人,是在幾天內消瘦蒼老許多的邱氏。


    邱氏雖不是美人,卻也有著江南女子的溫婉清秀,除了五官不夠豔麗,她的外表一向是得體出眾的。隻是短短幾天,就變得這般的憔悴消瘦,看得唐申一陣陣心疼。撐著身子想坐起身來,卻被邱氏壓住了。


    邱氏將他被子蓋好,輕聲說:“你病著,乖乖躺著養病才是。”


    唐申眨眨眼睛,點點頭不動了,隻睜大著眼睛看她。邱氏伸出光澤不再的纖細手掌在兒子額頭上輕輕撫摸,細聲問著他養病的情況,有沒有發燒,身上痛不痛,是否再吐血了,華太醫怎麽說,一個一個細細地問了遍。得到他雖然病發,但隻要繼續養著,並不影響太重時,才輕鬆地笑了笑。


    唐申眼眶發熱,拉著她的手輕聲說:“娘,是兒子不孝。”


    “傻孩子。”邱氏眼睛一樣濕潤,卻笑著說:“我養了你這些年,你孝不孝,娘有眼睛,一直都看著呢。我的兒子是天下第一的孝子,是我最寶貝最驕傲的兒子。”看唐申的眼淚流下來,邱氏拿出帕子細細地擦去,摸著他的額頭輕聲說:“你也別怪爹娘,咱們沒見過世麵,隻是怕你吃虧受罪。”


    唐申拚命點頭,他知道的,父母也是為自己想的。


    “娘在一邊看著,華大人對你極為用心,看來是真心對你好的。你們的事,我不想再說什麽,隻盼著你們更好罷了。可你爹那邊……怕是有些難。”邱氏疼兒子,隻要兒子好,和男人在一塊還是和女人成親,老實說她可以不在乎。而且看華太醫和唐寅等人對待兩人的模樣,顯然對他們在一塊的事並不反對,甚至還挺樂見其成。她不是傻子,知道兒子找的人對他肯定是好的。而且就算沒有這些人的態度,光是看到兒子吐血,她就決定不追究了!什麽都比不上兒子長命百歲更重要!


    隻是自己可以為了兒子讓步,唐廣德卻不好說。丈夫雖然懦弱,卻是極有心氣的,加上這些年的榮養,哪裏又能受得了這樣的氣和頂撞,氣暈頭後把兒子所有的好看都拋棄了看不見了,隻記得他不孝和大逆不道。邱氏想勸,卻被訓了回來,怒極和丈夫吵了一架,來看兒子了。


    唐申聽了哭笑不得,搖了搖母親的手:“娘,爹隻是古板了些,這事在京城,其實常見。咱們等這災難過去,搬到京城住些日子後,爹習慣了也就好了。我定然不會與鼎武分開的,爹疼愛我,早晚會接受的。”


    邱氏氣得捏他一下:“你呀,就拿著我們的疼愛當依仗,早晚被你耗完了。”


    唐申笑著繼續甩她的手,邱氏看著兒子蒼白的臉和燦爛的笑容,心也軟了。掖好他的被角說些貼心的話,也問了許多華鼎武的事,看著兒子滿臉的幸福,邱氏知道她這次的決定,定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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